卫子晋上前接过,紧紧攥进手中,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明明平时装得那么清高、寡淡,却被妇人家的一个小玉坠子给收服了。

卫子晋一个高兴,就想起自己一直想送给她却没能送出去的礼物,正好乘着这会儿,可以有个好借口。

于是唤来杏雨。

杏雨拿来了一个金楠丝木的盒子。

云小花一脸好奇的倾身看来,不会又要给她银两吧,心里不免有些期待,她的银子全给了奚娘子,手里正紧张呢,现在陪着卫子晋哪儿都不能去,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摘他花园里的花,那也太不厚道了一点,于是只好歇了心思,不过想起卫子晋要带她去营州的事,心里还是有几分期盼的,到了外头不怕赚不着银子,只是隔家里人却是远着了,怕是要想的。

盒子打开,里面并不是银两,却是一个木雕,卫子晋小心翼翼的拿出来。

云小花细看,只见上面居然雕的是她的模样,必然是卫子晋的手笔了,他什么时候雕出来了,她居然全全不知,不过只是一个雕像,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小巧的雕像却仿若云小花的真颜,栩栩如生,这雕刻手法着实难得,也不愧他拜了大师。

“这个送你,我亲自雕刻的。”

云小花有些不好意思接,刚才她送了他一个简单的玉坠子,他却送她的雕像给她,怎么感觉像在互换定情信物似的,不过这两样定情信物却着实好笑。

卫子晋见云小花明显没有先前那么热心,便说道:“这木雕是上次我收集起来的荔枝树,还有半截,我收着了,改日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雕出来给你。”

荔枝树?云小花下意识的拿起木雕闻了闻,的确有一股淡淡的荔枝香味,这下这个木雕立即爱不释手起来,她平生第一次看到荔枝树,后来摘得枝桠插在花瓶里,如今成了枯枝,她时不时还会拿来闻闻上面的荔枝香味儿。

转眼到了二房卫君逸去营州的日子,卫家人终于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卫子晋可以下床了,却不能剧烈动作,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去吃宴。

云小花跟在卫子晋身边,出门前卫子晋交代她,还是那句老话,只是这次加了一个家主,除了家主和祖母的话她不要顶嘴之外,其他人一概不用理,就是二房三房的小娘子也不管,她是长嫂,不理不会失礼。

于是云小花心里落到了实处,又有卫子晋在,比上次吃宴安心多了。

今个儿云小花和卫子晋的衣裳是卫子晋请外头的人定做的,都是一身紫,云小花一身紫色罗裙,只有襟边和袖口与卫子晋不同,绣了水仙,连着头饰也以水仙为主,这套花仙头面也是由黎庄打造。他的襟口和袖口却是绣的青竹。

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站在身旁,后头杏雨和含香推着轮椅,绿离留在松合院。

到了卫家上房,一家人都差不多来齐了,除了卫君言和马氏。

这次参加的人依然还是嫡系一脉,正妻与嫡子女,庶出与旁支不在内。

所以人并不多。

云小花和卫子晋出现在的时候,大家都看了过来,云小花无意中得罪的两位小娘子看她今天的穿着和打扮,不由咬了咬牙,卫美娟和卫美莲两人在一起咬牙切齿。

卫美莲道:“美娟妹妹看着了么?大堂哥宠新妇,不得了了,这套头面咱们吴兴郡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居然把水仙花做得栩栩如生,简直不得了,不知败了多少银两去,咱们同是卫家人,却比不得一个外人,大堂哥也真是的,自个儿赚了钱,不给家里人,却这么乱花,也太寒人心了。”

三房这次没有捞着好处,家里气氛不太好,卫美娟也从父母眼神中看到怨恨,心里头对云小花更加嫉妒,凭什么一戒农妇,嫁入卫家就算了,居然还这么吃穿用度比她一个堂堂卫家嫡女还要好,想起来就让人不平衡。

“姐姐说的对,女子三分姿色七分打扮,大堂哥赚的钱全花销在她这身皮囊上,听说便是养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就不知费了多少上等参,家里人不让咱上外头说,可凭什么我们过成这样的日子,连与知州大人家的小娘子们吃个宴,都要再三斟酌着头面带什么,拿出来的都是压箱底,往常都是舍不得带的。”

说起两位小娘子去外头参加宴会的事,两人心中都不好受,大房苛刻二房三房,守在一个大院子里,有苦却说不出口,外头的人还觉得两人是嫡系一脉,怎么说也是富得流油的。

正因为是大家族,二房三房的开支并不少,有时候还得拿主母的嫁妆往里头添,心里头不知积了多少怨恨,然而却斗不过吕氏,被她吃得死死的,底下子孙要嫁娶,还得看她脸色。

云小花的到来,恰好在几房斗得疲惫的时候,她出现了,一出现便是这般高调,吃穿用度看得这些人妒忌的眼红。

于是即便她什么也不做,这些人也不会喜欢她的原因。

就在两位小娘子咬耳根的时候,大房的卫美莹走了过来,她今儿打扮得的鲜嫩至极,卫家人的容色本来就好,穿上鹅黄色的衣裙,佩带了上等首饰,步步生莲,无不比二房三房的小娘子们出色。

以前两人只恨着卫美莹,这会儿似乎没那么恨她了,反正都习惯了。

卫美莹来到两人身边,阴冷一笑,问道:“想不想让她出出丑?”

两位小娘子立即抬起头来,卫美莲问道:“你有办法?”

“那是当然。”卫美莹往云小花看了一眼,“那套衣裳如何?若是看不顺眼,不如毁了如何?”

这下两位小娘子来劲了,卫美娟道:“若是你能毁了那衣裳,以后咱俩便跟你亲近。”

谁要你们两个穷鬼的亲近,卫美莹不以为意,只说道:“好,你们那么想,我就让你们如愿。”

卫美莹轻快的走了,两位小娘子也不咬耳朵,坐在长辈们身后,身子坐得端直,只眼神在彼此之间传递,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就在几位小娘子们说事时,这边卫子晋被三房的几位兄弟包围,卫子秦和卫子谋从学院里赶回来,两人都是秀才郎,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另外两个小的是大房的卫子隽和三房的卫子弈却单独在一起聊天。

卫子弈方及十五岁,身材有些瘦弱,从小就有些体虚,很少出来走动,也不上学,就在院子里养着,时不时做几个时新的玩意儿,给几位哥哥送去,所以与几人的关系都不错,倒没有因为父母之间的事而疏淡。

今个儿云小花跟着卫子晋,坐在吕氏下首席,卫月蓉终于不敢说什么了,来了便默默地坐在第三席,可身边却带来先前要送给卫子晋却没有送出去的美艳少女。

云小花瞧着,立即坐直了身子,想挡住卫子晋的视线。

然而这点小心思仍然逃不过卫子晋的眼神,他不由一笑,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头,目不斜视。

卫君言夫妇是跟老太太马氏一起来的,马氏坐上座。

一家人并不多,却并不围着一张八仙桌子吃饭,依然是各吃各的。

卫君言入席,不免往卫子晋看了一眼,顺带看到了云小花,他脸色微微一惊,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是卫君言第一次看到大儿媳妇,没想长得如此倾城之姿,便是他后院的妻妾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及她半分,难怪他这个寡淡的儿子会这么死心踏地、痴心一片。

卫子晋收到卫君言的目光,皱了皱眉,手在袖口下搭在云小花的手腕上,轻声责备:“身子别坐这么直,往后挪一点。”

云小花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呢?她刚才有点小心思,他看出来就算了,还让她挪位置,别挡着他视线了么?

云小花没动,卫子晋有些无奈,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声张,只好作罢。

卫君言时不时往这边看来一眼,看得卫子晋不太舒服,显然吕氏也注意到这一点,老大不高兴,脸色极差,看云小花的眼神恨不能惋下一口肉来。

卫家人吃饭,歌舞助兴。

卫君言与二房三房兄弟一起饮酒,这次是卫君逸要去营州,算是一家人为他送行了,然而宴间各人心情不一,三房怨恨二房,没能抢着这油水差事,老太太也不高兴,她原本想着怎么样也会给自己最喜爱的三儿子抢到手中,没想半路被二房截了去。

吕氏这边就更诡异了,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平常的与二房韦氏说话,那模样,俨然妯娌之间相处的极好,三房任氏反而一言不发单独坐着。

全宴会中恐怕只有云小花吃得最爽落,味口也极好。

她正埋头苦干的时候,迎面走来一身鹅黄的卫美莹,这位小娘子自恃卫家嫡长女身份,上次宴会上基本不理她,没想这次却直接走了过来。

云小花往左右看了一眼,见几位长辈都在吃酒聊天,没有人注意过来。而卫子晋被三房几兄弟轮番敬酒,在小辈子中他为长,又在这样卫家团聚的日子,自然拒绝不了。

见卫美莹这么过来了,云小花只好跟着起身,目测两人距离差不多时,又见她靠近了好几步,云小花心里起了警钟,这卫美莹可是向来有手段的,学了吕氏那一套,后来嫁给了知州次子许安,那时许家嫡长子没有娶亲,她一个二房媳妇,乘着婆母身体不好,掌了许家的中馈,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主母,只是时运不佳,二十几岁就失夫,失夫就算了,只生下一个儿子,还是被她惯坏了的纨绔。

“我还没有敬过大嫂的酒呢,今个儿一家人在一起团聚,多是不易,大嫂不要拂了妹妹们的心意才好。”

敬酒?妹妹们?那她今个儿要喝几杯去,云小花的酒性不好,一杯倒的人,但卫美莹已经这么说了,手伸在前头,她若是不接,必留下话柄。

于是硬着头皮上前准备要接酒杯,然而卫美莹却不松手。

这是何意?又说要敬酒又攥紧杯子不放,这是几个意思?

云小花也懒得多应付,既然她不给,那她就松手好了,于是松开了手,准备收回手来时,没想着卫美莹发力,想就势把那酒水沷云小花的新衣上去,就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半途松手,于是手中酒杯着力点一松,杯子一歪,又因卫美莹使了大力气,那酒水直接洒在她的袖口,接着又溅了好几滴在她胸前衣襟上。

这还了得,卫美莹不但没有沷到云小花,反而把自己的新衣染湿,一身酒气,于是卫美莹把杯子一甩,捂脸哭了起来。

云小花倒是看出了门道,当即也跟着哭了起来。

卫美莹偷偷看去,不知云小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哭什么?

那边敬酒的长辈们齐刷刷停住,谈话声也停了,个个转头看向这边来,卫君言向那领舞的舞姬抬了抬手,众舞姬撤走了,室内空了,静得只有两人的哭声。

“这是怎么回事?”吕氏当即起身上前要来维护自家女儿。

卫美莹本就是一朵会造作的白莲花,当即扑吕氏怀中哭诉:“我给嫂子敬酒,没想嫂子不领情不说,还把酒水沷我身上了。”

竟然有这种事,算起来,卫美莹比云小花还大一岁,但卫子晋是长子,她也成了嫂子,所以明明同样的年纪,但凡做错事,多是责备嫂子,未出嫁的小娘子都是孩子。

吕氏正好抓住云小花把柄,不管这事有几分真切,吕氏完全可借题发挥。

然而还没有等吕氏发挥,云小花先发话了,正好这时卫子晋看了过来,刚才那一幕他也没有看着,不过却并不着急,只是看到云小花那抹泪的模样,心里头就一把火,于是眼神看向吕氏这对母女。

云小花抹了一把眼泪,开始说道:“妹妹何必出此狂言,明明嫂子要接住,你偏不给,又是何意?若真是忠心诚意的敬酒就算了,也算你是个懂礼节的好孩子,偏偏要耍些小心机,无非是想着我今个儿的衣裳穿得亮眼一些罢了,你想往我身上沷酒水,你身为卫家嫡长女,横蛮一点,在坐的各位长辈也未必会说你,你偏偏这样对付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嫂子。”

这话说得卫美莹都瞪大了眼睛,她居然什么都敢说啊,这种事不是猜中了就放在心里头,要斗就来明的来暗的,谁会像她这么傻傻的说出来。

然而她这么傻傻的说出来后,卫美莹的眼泪着实没有一点说服力,反观这新妇却是千万般委屈。

吕氏原本先前被新妇甩了耳光,记恨记得深,这次就想借自家女儿的小题发挥一下,呆会散了宴,就顺理成章的把人带去教导规矩为由,羞辱过她几日,解了心头之恨,没想这人反应这么快,也懂得用眼泪博男人同情。

这么楚楚动人的一哭,连吕氏都觉得自愧不如,在场的众位男子,不管老少,都不由得动容。

卫君言直接训斥起卫美莹来。

云小花自觉逃过一劫,后头的事就交卫子晋了,她跪坐在卫子晋的轮椅边,什么话都不说。

可引来的几双目光却着实让卫子晋不舒服,特别是卫子谋那灼灼的目光,卫子晋直接拉起云小花,说道:“爹,娘,你们容不下我,不给新妇好脸色,这饭我不吃也罢。

“大侄儿,这说的什么话,今个儿咱们卫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改日二叔我去了营州,再见面就难着了,看在二叔的面子上,你们暂且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卫君逸苦心相劝,听在吕氏和三房的人耳中,却是好一阵不爽落,去营州了不起。

此时卫君言也发话了,“行了,都是一家人,何必斤斤计较,今个儿是给你二叔送行,别小题大做。”

云小花成了乖媳妇,站在卫子晋身边一句不说,微垂着头,当听到卫君言那话时,她被卫子晋攥紧的左手指腹在卫子晋掌心捏了捏。

卫子晋有些好笑的看向她,脸上却是面无表情,极不情愿的说道:“看在二叔的份上,我们便留下,只是我想跟爹和娘说一声,新妇是我一意要娶的,如今我失去营州的生意,也就只有媳妇这一点念想了,家里人谁要是敢对新妇不善,小心我跟他拼命,再怎么说我也是卫家嫡长子,是一个永远也无法抹去的事实。”

他说这话的时候,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吕氏母女俩身上。

卫子晋的话说完,便是卫君言也没有再说话,一家人都沉默了起来,特别是二房,得了大侄子的差事,心里正乐着,更不愿顶头出气。

只有吕氏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晋儿何必说些如此凉薄的话,咱们都是自家人,怎么欺负新妇呢,宠着她还来不及呢,你们说是不是?”她看向二房三房,没想这两房的人不领情,直接装傻,一时间冷了场。

吕氏脸皮向来厚,不觉尴尬,话锋一转,说道:“晋儿身为卫家嫡长子,新妇可是家中长嫂,怎么说也得给家里的小辈们做个表率,新妇出身不好,不懂规矩,这都没有关系,咱们卫家人才济济,教导一阵,必能成才。”

“祥嫂,你过来。”吕氏这么一唤,一位身穿褐色对襟窄袖褙子,下身黎色裙子的婆子从容的走了过来。

吕氏交代:“待会宴席结束,你引领新妇去上房,这几日新妇便跟着你学学咱们卫家的族谱、卫家规矩,学学怎么管家理事。”

“是。”祥嫂应了。

卫子晋却是笑了起来,“你们说新妇出身不好,没有得到好的教养,遂不知云家人虽为农家人,在教导子女上却毫不输我们卫家,各位若是不信,家里的小娘子可有谁敢挑战一下?”

他说完看向吕氏身边的卫美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