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再嚣张的学生,听到“家长会”这三个字,多少都会心有戚戚焉。真正不在乎家长的,不外乎两种人:一是以宋嘉树、蒋君泽为首的学习成绩吊打全年级的学霸,二是肖晓雨这类破罐子破摔父母已经不抱任何期望的。

大部分学生,都在学霸和学渣之间苦苦挣扎。学霸位于高峰之巅,学渣处于谷底深渊,中间的这部分学生们,是从山脚往上攀爬的旅人。山路难行,他们要攀上顶峰非常艰难,稍不留神却会轻易摔下谷底。

正是由于这个群体庞大的数量和复杂的不确定性因素,导致了身处这个群体的学生的成绩漂浮不定,上上下下相差几十名或者上百名也不是没有可能,真可谓悲喜两重天。这种不确定性,导致了高中时代大部分学生的不安。

因此家长会这个大招,对中等生杀伤力也是最强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颗□□爆炸的时候,他们究竟是在靠近顶峰的位置,还是靠近谷底的位置。

班主任宣布了下周一召开学生会的消息后,教室里一片唉声叹气。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可这一刻大家的愁苦还真不是假装的。

这是头一次,郭蕊听到老师宣布要召开家长会这个消息时,内心小狂喜了一下。

家长会的本质揭学生在学校里的老底,不管平时在家装得有多乖(或者是真的乖),老师说你不乖,家长回去肯定不会放过你。当然也有父母觉得自家孩子没什么出息的,如果老师能在家长会上表扬几句,回去之后家庭地位立马能提升好几个档次。

当然,主要取决于学习成绩。

宽州七中的惯例是开整整一天,上午家长会参加全校统一的大会,由校长主持,基本上会说一下近几年高考的趋势,不免会吹嘘几句本校的优势,强调家长要配合老师的工作,抓好孩子的学习,然后就会表彰成绩优秀的学生。下午家长们则会到孩子所在班级参加会议,每个家长都会领到一张非常详细的成绩单,老师也会对班级的具体情况做一个全面的说明,每一个学生都会点评。如果家长有什么问题,这个时候也可以提问。

在家长会这方面,宽州七中做得还是很不错的,每个学期都会举行一次大型的家长会,和家长的沟通特别充分,所以家长们也很信任学校的老师。

自然,这样充分的沟通,孩子们在学校怎么样,父母都会从老师那里知道地一清二楚,无所遁形。回去之后,该骂的骂,该打的打,该表扬的就表扬。所以,也难怪学生们紧张了。

不管怎么样,郭蕊好歹也是稳定在年级前50名的“优等生”了。按照学校一贯森严的阶级划分制度,她妈妈是能坐在铺着红桌布的前三排,桌子上还会有茶水瓜果,这可是□□裸的荣誉。不出意料的话,妈妈吴柔还能拿个“优秀家长”之类的奖状,这是配合学校教育的表彰。

吴柔是第一次有机会当荣誉家长,笑的眼睛都亮了。她立即给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请假,还多请了一天,说是得好好准备一下。郭蕊没有想到,新年都没舍得给自己添置什么东西的妈妈,说是要去弄个头发,不能让她丢脸了。

家长会的战衣,自然就是郭蕊之前给妈妈买的绿裙子了。

听到有可能会被请上主席台讲几句话的时候,吴柔像少女一样红了脸:“不行的,蕊蕊!妈从来没当过这么多人讲话,我说不好怎么办?老师会不会对你印象都差了?”

郭蕊听了,简直想笑。赶紧让妈妈放宽心:“妈,只是有可能罢了,不一定会真的喊你上去的,一般都是让前十名的家长说几句教育心得。但是老师让你也准备一下,所以我就提前跟你说说,好有个心理准备。”

只是一个学期,郭蕊就从一个中等生挤进了优等生的行列,可谓进步神速,老师觉得很有必要当典型给家长们宣传一下,所以特意给了吴柔这个发言的机会,确确实实是个特例。妈妈肯定是要上台发言的,不过郭蕊怕妈妈紧张,就没把话说死。

吴柔是真心地开心了,又是真心地紧张了。

女儿的家长会,哪怕是天上下刀子她也得去的,这几乎是她最重要的事了。孩子学习进步自然是开心的,可想要要发言就头都大了。平时几乎没有摸过笔的吴柔,找女儿要了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在台灯下像个小学生一样,端正地坐着,苦思冥想,时不时在小本子上写点什么,又时不时地划掉。

郭蕊看着好笑,妈妈是在写发言稿呢。其实就几分钟的事情,可吴柔觉得是个重大的任务,必须得认真对待。

折腾到半夜,吴柔才吭吭哧哧地写好了。郭蕊觉得,这种折腾对妈妈而言是一种幸福,她就不提帮妈妈写发言稿的话了。

从不舍得给丈夫打远洋电话的吴柔,破天荒给郭伯庆主动打了电话,她甜蜜地在电话里低声抱怨说:“……是啊,你看我说点什么好?我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啊……我写了一段话,你帮我听听怎么样?”

夫妻俩一聊,就是一个小时。郭伯庆对妻子的发言稿意见颇多,里里外外地几乎全改了一遍,把吴柔都气坏了。吴柔怒气冲冲挂电话的时候,眉眼却还是带着笑意的:“你爸自己不行,还说我写得不好!哼,我明儿找我们办公室的那个大学生看看去,他说要改我才改。”

郭蕊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妈妈是怎样在同事面前炫耀性抱怨的。

让父母有机会在亲友同事面前炫耀一把,是孩子的幸福。

相比郭蕊,林静静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如丧考妣。她的成绩其实很稳定,进进退退不过十名之间,可是太稳定意味着没有进步。对于期望值偏高的父母,女儿没有进步就意味着退步,特别是跟同桌的郭蕊一比,就显得土头灰脸的,林静静在父母面前简直抬不起头来。

一个前不久成绩还比你差很多的人,转眼间就跑到了你的前面。这种心情,难过极了。在学生时代,分数和名次还是很能左右心情的,甚至相差一分都能决定你一段时期的喜乐。

真正能在家长会这个消息面前保持冷静的,蒋君泽算是一个。

因为工作繁忙,蒋君泽的父母从来没有参加过家长会。蒋君泽的老师刚开始也着急,让蒋君泽无论如何都得让父母过来一趟,可他的父母一次都没有来过。老师亲自打了几个电话吃了闭门羹后,就都默认了蒋君泽父母缺席家长会的惯例。

反正蒋君泽成绩好,父母来不来就算了。

就像这一次,老师们就很有默契地没有问蒋君泽的父母会不会来。

在还小时候,蒋君泽会为父母的缺席很伤心。无论他成绩有多好,父母能看见的都是他拿回家的成绩单,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上的几个数字。他也渴望爸爸妈妈能像别的家长一样,坐在他的位置上,亲耳听着老师夸赞他。渐渐长大之后,蒋君泽已经不去纠结这件事了。父母在他的生活里缺席太多,家长会根本微不足道。

郭蕊和他截然相反,聊起家长会来兴奋得不行。

“你爸妈从来没参加过家长会?”郭蕊几乎不能相信地望着蒋君泽,“你成绩这么好他们都不来?”在郭蕊心里,只有孩子成绩差到一定程度了,家长才不好意思来参加家长会。

“他们都太忙了。”蒋君泽淡淡地说,“比如这次,我爸爸在国外出差根本回不来。而且,我妈妈一直在首京工作,并不在宽州。”

郭蕊第一次听见蒋君泽说起父母。

“他们是不是……”郭蕊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词,“分开了?”

“嗯,我还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蒋君泽笑笑,他听出了郭蕊的难过,反而安慰起她来,“我不觉得有什么,他们不适合就分开。我并不赞成父母为了孩子凑合婚姻,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你不会很失望吗?”

“会。”想来想去,蒋君泽只好承认了。

“蒋老师,你能坦诚地跟父母聊聊吗?就说你希望他们能至少参加一次?”郭蕊低下了头,“我总觉得一次也没有的话,好像很寂寞啊。你给妈妈打个电话吧,说不定她能参加呢。其实从首京来宽州,坐飞机也就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