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还能再次醒过来。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睛习惯性地望着自己头顶帐子。

这不是她望了四年那顶天青织金帐,而是一架桃粉水纹轻罗帐,正中悬了一束团锦结。

这不可能。就算她昏睡中被人移了床,靖勇侯府三房中也不可能出现这样颜色帐子。三太太安氏,她婆婆,去年底去,她这个媳妇还孝期,不会有人给她架这样帐子。

她动了下脖子,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一觉醒来,力气仿佛竟恢复了,再没从前那种濒临将死虚浮无力。

明瑜慢慢坐了起来,身下一片滑凉,低头看去,榻上铺了龙须草编织灰湖绿凉席,软滑如春波。环顾四周,南墙六道楹窗,蒙上了水蓝软纱帘,看去缥缈如轻烟,正中挂了幅春行图,地上铺就紫黄竹丝编就梅花纹凉地衣。墙角竖了楠木花架,白石花盆上养着素心兰。

这分明就是她出阁前江南荣荫堂里闺房漪绿楼。那幅潇湘图,还是她自己十岁时候,临摹当朝山水大家董瑞原画所绘,觉得满意,这才裱了挂起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如梦中,心剧烈跳动,不由自主掀开罗被下榻,俯身看见踏脚上一双杏色孩童绣鞋,下意识地瞟了眼自己脚,这才惊呆了。

她脚缩得不到半掌长度。伸出手,也是女童手,白白嫩嫩,手背处几个小小漩涡。

明瑜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赤脚朝梳妆台上立着那枚半身镜跑了过去,镜里映出了一张女童脸。齐眉刘海,凤眼桃腮。

她呆呆望着镜中女孩,镜中女孩也呆呆回望她。

时光为她而倒流了。

从醒过来开始,明瑜就把自己关漪绿楼屋子里,没有下去一步。夜晚,当小楼周遭一切都静了下来,近身服侍大丫头春鸢和乔琴也外间睡了下去,她耳边只剩窗外夏虫鸣吟声时,她流泪,泪断,再流泪,再断。不知道反复几次,黑暗中,后她终于无声地笑了起来。

上苍悯人,给了她重来一次机会,回到了十年之前。

这一世,她既然已经知道了从前诸多未知之事,便定要用全力,让父亲隐敛光芒,让荣荫堂不被掘地三尺,让母亲安养终老,让弟妹各有其所。这一世,她再不要吟风弄雪,也不要才女之名,不会为一个薄情男子而轻易交心。

江南采莲,鱼戏莲田。她只要岁月平凡静好,如江州虹河上每日游荡而过画舫所发欸乃声一般,闲散绵长。

她还有十年时间,但与荣荫堂几百年传承相比,这十年太过急促短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