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斋。(请记住我们网址

孟城郎中隔了一日,这日晌午便坐车赶了过来,从头到脚把江夔复检了一遍,道情形还好,又将额角伤处换了药。明瑜道过谢,包了诊金命人送出去。

江夔虽救治得及时,只毕竟上了年纪,昨日早间是因了谢醉桥此,又赢了赌局,这才情绪亢奋。待他离去后到现,除了醒着时与明瑜说几句话,大多时候便都是吃了药睡。至午后,明瑜服侍好外祖躺了下去,因了一双脚靴里又涨又痒,正往自己屋里去,到了房门前,见周妈妈喜孜孜过来道:“姑娘,将军府公子来了,说是给老太爷送药。如今人正前堂。”

明瑜这才记起昨日一早他说送药事。没想到不但真送了药,竟还是自己又亲自过来一趟,心中也是有些惊讶。外祖刚睡去,柳胜河不,自己年岁虽小了些,只这白鹿斋了也就算是主人了。他是贵客,且又专程送药而来,若避而不见,总归是说不过去。想了下,便带了周妈妈与春鸢一道,到了前堂。

谢醉桥本也没打算自己亲自过来,今早交代给高峻,临了打开匣子看了眼,见到那瓶玉福膏,眼前忽然似又跳出了前日雪地里那个火红娇小身影,踌躇间,想起裴泰之信中提到那桩事,终还是改了主意,自己重又策马而来,费了大半日才到。等前堂功夫,忽听见里间有轻微脚步落地声传来,心中竟莫名一紧,转头果然见那架屏楹后,周妈妈和几个丫头簇拥着中间女孩走了出来。

谢醉桥抬眼看去,见她今日打扮和昨天又有些不同。肩上披个粉红小斗篷,映得一张小脸洁白如玉。按了大昭风俗,未出嫁女孩们惯常佩戴项圈或金银锁,表吉祥如意。他前两日并未见她佩,今日胸前却悬了枚錾花镂空玉锁,锁下又挂两个雕得极其精巧黄玉小瓜,瓜上左右各攀一只同是玉雕蜻蜓和蝴蝶,须翅栩栩,再配上她梳乌黑齐眉刘海,刘海下一双明澈眼,活脱脱一个天真不知愁小女娃。(

谢醉桥这一瞬间心中竟滑过了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怅惘。忽然又觉着自己因那巧匠一事,竟特意用大半日功夫冒着刺骨寒风纵马来此向这小女娃打听,有些过于费周折了。其实大可不必,派个人到荣荫堂问声便是。

明瑜到了前堂站定,唤了声“谢公子”,又按规矩见了礼,高峻便呈上那匣子。周妈妈急忙接了过来,明瑜复又谢了,这才歉然道:“多劳公子送来,本该由我外祖亲自表谢。只他老人家刚睡下不久,还望公子勿怪。”

谢醉桥早已拢了心神,心道既已经来了,那问下这小女娃便是。一笑,看向明瑜道:“阮小姐不必客气。我今日过来,除了给老太爷送伤药,还另有一事相问。前些天无意我妹子那里见到座有机关设置沙钟,晓得是从贵府里出来东西。这才冒昧打听下,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明瑜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略微一怔。谢醉桥看出她意外,又补道:“并无他意。只是想着能造出此物之人,必定精于机关设造,若能寻访得到,还想请教些疑难之事。”

明瑜心中虽还疑惑,只也不好多问,便笑道:“这沙钟来自我身边一个丫头。只她也是旁人所赠。公子想寻那造钟之人,也不难。若不急,待我回去后问那丫头便是。”

谢醉桥道:“确实不急。阮小姐若得便利了,再打听下就是。”

明瑜含笑颔首。谢醉桥知道应当告辞了,便道:“如此则有劳了,我静候佳音。就这告辞了。”

明瑜忙叫走好,又让陪堂中余大相送。见谢醉桥转身朝门廊方向走了几步,忽然背影迟疑了下,已是回头道:“方才忘了提醒。老太爷伤药用法已记纸上,就匣子中。匣中另一瓶玉福膏,是我妹子晓得我要过来,特意叫我转给你。说冬日手脚若有冻伤疼痒了,取药擦抹揉压,效果极好。”

明瑜急忙又道谢。谢醉桥看她一眼,微微一笑,这才转身真离去了,被余大送出白鹿堂。

高峻见自家公子冒了大半日寒风,亲自马从江州到孟城,过来却只是为这么点小事,和个站着还不及自己腰高小女娃说了几句话而已,心中不解。他本是谢父身边人,自小看他长大,关系极亲,心中便也拿他当儿子般看待,忍不住便埋怨道:“不过些许小事,公子何须又亲自跑一趟。早叫人送来便是。”

谢醉桥随口道:“江州也是无事,就当跑马松散筋骨。”

高峻笑了起来:“公子这话说。下回要松散筋骨,何须这样来回奔波,我陪你练刀枪便是。正好叫我瞧瞧你如今身手可有进益了。”

谢醉桥亦是哈哈大笑起来:“极好。许久未和你切磋,我正想请教一二。”

高峻见听他笑声爽朗,一骑前,身后黑色大氅纵舞风中,背影俨然已是个大人样了,心中也是略有感概。当年小公子,如今一错眼间,便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男儿,十四岁时便以一手射骑名扬京都。若非正逢主母病去,如今这样年岁,也差不多好叙亲了。只这一耽误,就要三年后,那时尚不知京中还有哪家勘能配比闺秀待字阁中?且少了亲母张罗,终归是诸多不便,心中不禁暗叹了口气。

柳胜河回荣荫堂禀了江氏,照明瑜起先吩咐过,只说轻伤,只江氏也吓了一跳,立刻便想自己过来探望老父。被柳胜河劝住,说姑娘说了,自己留那里孝,叫母亲家安心养胎才好。江氏因了身子也确实日益沉重,路上也颠簸,这才作罢。只急忙叫人收拾了燕窝人参等物,又让柳胜河请了个跌打郎中一道再过去,就住那里看护着。柳胜河一一应了,隔日便又过去孟城。

玉福膏果然管用,明瑜拿了,晚间抹脚上,热热地极是舒适,没两日那疼痒便也好了许多。如此白鹿斋一连住了日,江夔骨伤自然还未好全,只头上伤处却已是愈合,精神也好了许多。到了腊月中,离年底只剩半月不到,这日白鹿斋里来了人,却是阮洪天已经回来,听闻老丈人跌伤,女儿那里陪着,第一件事便是过来探望。见老丈人除了还不能行走,言笑自如,甚至还不忘教训自己捉女儿去管家,也就放了心,便说接他去荣荫堂过年,无奈又被江夔一口拒了。住了一夜,第二日留下周妈妈此继续伺候老太爷,明瑜辞别了外祖,这才随了阮洪天一道回江州。

虽只数月不见父亲,明瑜却如数年一般,极其欢喜。坐马车之中,数次掀开窗帷望向身畔父亲骑马高大背影。阮洪天似有感应,回头看了过来,父女相视而笑。明瑜心中一片温暖,只渐渐却又起了几分愁烦。

外祖一事,仿佛一个警钟,叫明瑜白鹿斋这些夜里都不停思量着一件事。那就是明年圣驾来临。或许前世所有恶果,直接起源都来自于她十一岁这一年这场江南盛事吧。荣荫堂富豪之名传至京畿、起嫌隙于三皇子、还有,也是这一次,她第一次遇到了那个叫做裴泰之人。他把她从惊马踩踏之下扯了出来,却未曾想就那一刻开始,她也一步步开始将自己推入了深渊之中……

明瑜后看了一眼父亲青灰色背影,闭上窗帷,长吁了一口气。

关于裴泰之,这一世,她发誓必要敬而远之如鬼神,这并不难。但是关于荣荫堂,还有意园那场接驾,该从哪里开始下手,才能让阮家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这真是个问题,明瑜需要好好想想,趁着现还有时间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