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擦黑,意园里大门往望山楼去路上就挑满一色朱红大灯笼,远远望去,路两边便似蜿蜒开了两条金龙。

江氏与府上管事妈妈们亲自意园二门口迎接邀来客人们,都是从前与明瑜一直有往来,如今还尚未出嫁各府女孩们。先让到了挑出建湖上檎梅水榭里,明瑜与明珮明芳那里陪坐着叙话,收了各小姐们携来贺礼,一一道谢收了起来。待客人们来得差不多了,便一齐登上了船。

泊檎梅水榭旁那艘大舫上。船头彩屏张护,立了一架高及人腰袅袅吐香神兽纹傅山炉,镶裹着金箔灯柱上高悬防风薄牛皮大灯笼,舱板正中摆了一张十几人坐红木大圆桌,上面放了满盆石榴梨枣栗葡萄橘等时鲜果子。

各家女孩们虽都是江州一等一出身,非富则贵。只意园却是数年前接待过当朝皇帝驻跸之地,早闻名遐迩。除了谢家谢铭柔和静竹,其余女孩都是第一次过来,自然心怀好奇。被一众丫头妈妈们簇拥着登上了船,凭栏而眺,月虽无十五六时圆满,却仍银照当空。凉风袭过湖面,半池湖水银光粼粼,月色下望山湖似是渺渺无边,俱都是心旷神怡。待船慢慢再行了出去,到了离水榭不远处湖面上,又见对面相去不过数丈之处已停了另艘大舫。舫上格局却是仿了戏台彩棚而设,灯火煌煌,船头已罗列坐满了操拍板、琵琶、九弦琴等奏乐之器艺人。都是清一色十四五岁女孩,原来是阮洪天为了女儿这一晚特意请来教坊班子。

对面戏船上领班妈妈见小姐们到了,率着手下女孩们齐齐到船头见了过礼,各自归位。乐声还未起,就有百鸟鸣叫之声传来,把众女孩注意力都吸引了,船上一下变得安静起来。只听见对面台上传来各色鸟和鸣之声,如同月下鸾凤飞来齐齐相聚。原来是教坊班里人模仿鸟鸣口技。

女孩们虽也有听说过,只平日里也难得亲耳闻到。此刻一个个都是被吸引住了。待鸟声停了,便听丝竹声起,粉妆人儿登上彩台,一折折地轮番唱起了江氏预先点好贺生辰戏。

明瑜今日是主人,自然要待客说话。引了众多女孩就座,此时预先船舱里厨子们送出了鲜烩好南北佳肴,一一上桌。众女孩们一边赏月听戏,一边吃酒说话,湖上只闻笑声不断。

这边厢热闹,离此数十丈之外,中间隔了一座檎梅水榭望山楼里,此刻也是宴乐笙歌。原来昨日江氏便得了信,道谢家谢醉桥和谢翼麟两兄弟到时候会护送妹妹过来。那谢翼麟还可当是侄儿辈,谢醉桥却是自家平日请也请不来贵客,自然不敢怠慢。便望山楼里也另精心设了酒宴,好叫他两兄弟等候妹妹时有个消遣之处

这望山楼数年前失火前乃是主楼。后迎接圣驾时,改蕴藻为主楼。正德离去后,阮洪天听进女儿话,将皇帝御用过蕴藻楼封飨了起来,说是圣驾接见过百官之处,自家不敢再用,重建后望山楼便又被辟为主楼。今日贵客过来,自然要摆宴此处。

因了谢家姐妹来得早,故而他兄弟二人也来得早。阮洪天亲自迎了谢醉桥带到望山楼去。他与这将军府公子前几年就见过数回,只觉他为人谦和,毫无京中世家子弟倨傲之气。上个月为雁来湾坝口之事,亲见他处事稳重果断,且比他叔父谢如春还要心,心中对这少年人是赞赏。送到望山楼后坐陪叙了几句话,谢醉桥笑道:“多谢阮先生款待。此处极佳,我与堂弟此盘桓等候妹子便是。今日令嫒芳诞之日,阮先生想必另有事务,自管忙去便是,不必顾忌我。”

阮洪天晓得自己年岁与这两位谢家公子差一大截子,坐下陪话也是说不到一处去,反倒各自拘束了些,闻言点头,吩咐楼里巧婢们好生伺候着,这才离去,到了门口,却撞见了管家过来,说方才几家到护送小姐们竟都是家中亲哥哥弟弟,问是不是一道引到此处就座。

阮洪天有些惊讶,再一想,忽然明白了。想是江州城中那些人家都打听到谢醉桥会护送妹子过来。他本就出身高门,又晓得一俟回京就会回皇帝身边奉昭,前途未可限量。此时多谋一面,日后科举进京也多了条门道。这才想趁这机会来套交情,不约而同地当起了护花人,一窝蜂地到了意园里来。

阮洪天想明白了这个,便有些踌躇起来。这谢家公子为人随和他是晓得,却不晓得他愿不愿意与那些人一室共处着。自己也不敢贸然代他决定,便又进去问了一声,后道:“谢公子若是不欲被扰了清静,我便将人请到别处去。”

报来那数人中,谢醉桥也识得一两个,便道:“我贵处是客,他们亦是客,何来扰了清静之说?管请了过来便是。”

阮洪天听他这般说,这才放下了心,急忙与管家出去一道迎客。

望山楼虽与那边双舫隔了几十丈远,中间又一道檎梅水榭,只因了月夜静谧,湖面空远,那边丝竹之声随风仍时能送来,隐隐偶还可闻女子嬉笑之声。谢醉桥临窗而坐,遥想那少女此刻月光下笑语晏晏样子,一时有些发呆。忽觉自己衣袖被人扯了下,望去见去谢翼麟,原来是边上旁人与自己说话,他却浑然未觉之故。笑了下,收回心思与众人叙谈。只话不过数句,便觉到那十数名各家子弟对自己俱有些曲意奉承之意,又频频劝酒,言谈中无不表露出日后盼提携一二意思。虽晓得此不过是人之常情,只那感觉便如正品清茗之时,突见杯中落入了一蝇虫般扫兴,不欲多说,起身出了轩室,下到台阶临水眺月。远远又听到随风传来一丝断断续续女孩笑声。这回不止他听到,里面其余众人也听到了。一阵静默之后,忽听坐上有人道:“我久闻阮家大小姐才色冠江南,可惜从未见过一面,也不知所传到底是否言过其实?”

谢醉桥虽人外,只轩室空旷,里面响动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一怔,回头从门廊里望去,见说话是千总家吴公子,正啧啧摇头,一脸遗憾之意。心中便蓦地起了一阵不,仿佛自己珍物被人觊觎了去那种感觉。

“绝对是真!”

那吴公子话音刚落,一边通判府苏公子立时接口道:“我妹子年初也是生辰,邀了人过府共乐,这阮家小姐也来了。入二门时我恰撞见过瞧了几眼。虽年岁还稍小了些,却真当是花容月貌,尤其是那一双妙目,我一望竟是忘不了,至今还时常浮想。只可惜她家门第低下,若也是个官家,便是品级再低,我也定会叫我爹娘给我上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