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糖半趴在七零八落的朱檀身上哭了好久,直到她塞在怀中的几颗骰子跳了几跳,才叫醒了她似的,使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

她有片刻的茫然,最终眼睛定格在朱檀身上,抽泣着起了身。

爬出车厢,外面的血腥味并不比车内淡,马倒在地上,烂成一滩泥似的铺开了一大堆。

唐七糖开始机械的捡拾起四周的枯树枝,一点一点地堆在马身上,车身上,直到将他们堆成一座小山。

点亮火折,小小的火苗跳动着,仿佛此时这世间唯一的光明,唐七糖望着那火苗,不可遏制悲伤不已,她抽泣着,大力的将火折丢进了枯枝小山。

火,一点一点地烧起来,火堆中噼啪作响,唐七糖背好朱檀的宝贝盒子,绝然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去。

身后,火焰跳动着,热烈着,随路过的风一起,招摇的跳起舞,似乎有灵魂在那里涅磐……

~

唐七糖的悲伤和颓丧,比她自己预计的有点久。

从朱檀死后到现在,大概有四五日了,唐七糖栖身在一处大概是打猎人的草棚子里,就不想动了。

当日离开的太匆忙,好些东西都没拿,也没人会有那个心情拿,又不是去旅行,难道逃命还准备个包裹?

凭着一开始的伤感和逃生本能,唐七糖当日在山林中不辨方向的乱走了好一阵,最终跌倒在一处坡地上就不想动了,四脚朝天的就这样躺着,让眼泪酣畅淋漓的流了一场,再歇一歇,竟然便天亮了。

就这么看着林子里薄雾霭霭的飘荡,听着鸟儿站在枝头婉转欢唱,阳光丝丝缕缕从树枝间洒下来,照在自己身上,再随着风在身上跳跃,唐七糖却一点也不想动弹。

直到忽然发现她的身体四周围满了各种小小的虫子,唐七糖才惊吓的从地上跳了起来。

她紧张的拼命跳脚,抖动衣服,结果才发现,那些虫子竟然没有跑到她的身上,只是围在她四周两寸的地方,便不动了,如今她跳出她刚才躺的地方,可那些虫子还围成一个人形,没来得及散开。

虫子各种各样都有,大的有小手指般,小的如一粒黑砂,密密麻麻的相互交叠着,看一眼,让人头皮发麻。

唐七糖呼吸都急促起来,不明所以的左看右看,最终,觉得是因为自己身上衣服的原因。

这本是蓝色平面绸的衣服上,全是血迹,尤其是衣服下摆和裤脚,几乎已经染成了紫酱色,她的手上,也全是血迹,自己看不到脸,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若不是如今行走在这山林里,唐七糖看起来就是个血人。

唐七糖惊恐着离开刚才的地方,继续在山林里乱走起来。

也算运气好,走了小半天,竟然发现了一眼泉水,汪成挺大的一个小水潭,还顺着山势往别处流去。

唐七糖喘息着,就着泉眼仔仔细细的洗了自己的手,洗了好久好久,都快洗脱皮了,她才捧了泉水,喝了几口。

虽四顾无人,可唐七糖终究不敢把衣服全脱了来洗,只好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洗,等干了,再洗里面的。光洗衣服,前前后后花了三天时间,也只是洗掉了些血腥味而已,那浸染的颜色,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了。

这期间,唐七糖在四周寻找,竟然在距离山泉大概两百米的地方,发现了一座简陋的小草屋,里面有一些极简单的用具,有一张用枯树叶和干草铺就的地铺,唐七糖便住了下来。

林子的安静,安抚了唐七糖的心,却也圈住了她的跳脱性子似的,使她忽然变得很安静。

不说话,不是因为无人说话;

不吃东西,不是因为没东西吃;

不想动,不是因为饿,是因为……心累。

唐七糖用前世今生从未有过的认真,来反省自己,默默地反省自己。

前世,从跟着师父开始,一般人没有敢惹她的,可她惹的,都还不是一般人。

可是,师父结交的都不是一般人,当然师父本身也不是一般人,他有很多神秘的地方,前世里唐七糖都没啥兴趣非要去解开,因为她知道,年纪到了,师父总会告诉她或者教给她的。

如果她惹了事,师父每次当面惩罚教导,背后,却无声无息的替她去平息了。几次下来,唐七糖就知道了,只要有师父在,只要她别干谋财害命、伤天害理的事,师父都会帮她收拾残局的。

日子太逍遥,便出了命丧游轮的事,说到底,都是自己太任性了,没听师父的话——任何事,都是过犹不及。

可是后悔也晚了,莫名其妙来到这世界,发现自己竟然是个聋哑的,真是打击得不要不要的,那段时间,才是生命中唯一的黑暗。

可终究,谨小慎微这个词,和她是无缘的。

当把那金针拔掉后,那个骄傲的、嚣张的、不折腾不能活的唐七糖,又满血复活了。

唐七糖自己一点一点回忆着,一点一点剖析着自己,她想:

本来,我的日子也没啥不好,在杂院折腾折腾罗四婶、在勤学轩整整吴大娘之流的也便罢了,却怎么就招惹了卫曦之呢?我们不是一个级别啊,我怎么就招惹他了呢?

不,不是我招惹的他!

是他招惹的我!

可这还重要吗?重要的是,我忘记了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我原来的世界,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则,有它自己的底线,有它必须遵循的社会标准。

人不能太任性,不能太不顾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行为道德的标准,肆意妄为!没有人罩着我以后,我就如同一叶小舟,非要独自航行在大海一样,经历风浪洗礼的可能有,但舟毁人亡的可能更大。

如果,我安安静静呆在杂院里,或许此时的自己,正在和裴老九他们掷骰子;

如果,我老老实实的装七姑娘,或许此时的自己,正在让郦复傻小子捶腿;

如果,我勉为其难的还留在慎王府,那此时的自己,又会在做什么?

不!不对!

我怎么也不能留在慎王府!卫曦之你个混蛋!我本来以为你真的会为了我改变你的想法,你的标准的,我本来以为你真的可以不当古人,尊重我,平等对待我的,那么,或许,有一天,我也就将就将就,将你捡在身边,当个保镖啥的,也没啥不好,谁让你长那么好看呢?

可你说什么?你一个王爷,我一个丫头?这世上有我这么可爱美丽温柔的丫头吗?见你的鬼去吧!

可是,东方无忌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可能是他放了我。

是他放了我?那么咬牙切齿说要天涯海角追我的男人,那么成日说着要吃了我的男人,那么腹黑总要占上风的男人,会放了我?

是吗?会吗?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