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柏涵便说道:“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看的不是事而是人。听师兄的形容, 此人肆意妄为, 心性不正, 吃了这么一个亏,恐怕未必就会甘心。若要这么一个人吃到教训, 除非让他吃了一个不能翻身的大亏,才有可能反省自己。然而只要飞仙宗还要在一日, 就是他的依靠,他就不会真的认栽。”

“我不知道飞仙宗能挺他到什么地步……”叶柏涵说道, “但是我知道一件事, 任由弟子肆意妄为不知收敛, 在此关头还得罪同道, 这位飞仙宗掌门也未必是什么聪明人。这种人与魔道中人也未必有什么区别……根子烂了,想要粉饰太平是没有用的,即使我们现在愿意虚与委蛇,这样的人也不堪与之为谋,否则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出来,连累我们一起万劫不复。”

“寻找同道, 一看人品,二看智慧。若这两者都没有, 不如换人。就算飞仙宗掌门想要力挺自己的弟子,但是也要看有多少同门愿意同他一条道走到黑。一宗之大, 总有人有不同意见, 若是小人便诱之以利, 若是君子便晓之以理,若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便瞅准他们与那人可能会有的恩怨与矛盾,动之以情。居于高位则有利益冲突,处境不同则立场亦不同……最后,处身不正,就会有很多恩怨积攒。”

色希音一字一句听了,说道:“正是如此,师弟说得很是在理。飞仙宗中居于高位者肯定有利益冲突,对方这种作风也一定会有看不惯的人……另外,他连我真道宗弟子都敢冒犯,平日也一定有不少其它仇敌……我知道了。”

色希音原本不懂人情世故,在大局观上就难免有些缺失,虽然也懂些兵法,却多数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就导致他更擅长使用作用在思维而非情感上的策略。

他已经对于飞仙宗的事情有所谋划,想要故意露出破绽,利用对方的愤怒和贪欲引人入瓮,但是叶柏涵的想法无疑更加彻底和涉及根本。

那蠢货本身算不上什么威胁,飞仙宗的力量才是问题。但是比起色希音的切入点在飞仙宗或者飞仙宗掌门及其弟子身上,叶柏涵却更倾向于釜底抽薪,切断对方与其背后真正威胁的联系。

色希音当即就决定两种策略都用上,里外呼应,引诱那人主动动手,然后再鼓动与其有龃龉的同门一同发难,令其失去凭依。

再不然……也可以在飞仙宗内部制造矛盾,使他们受困于内乱,无力空出手来找己方的麻烦。

色希音深觉可行,顿时笑了起来,说道:“师弟有长进了,倒是没有以前那般妇人之仁了。”

叶柏涵顿了一下,反问道:“妇人之仁?”

色希音打了个哈哈,说道:“我不曾正式读过书,用词不当师弟不须在意。”

骗鬼!叶柏涵可知道色希音书读得比世上大多数人都来得多,来得好,完全可以说是博文广记,方才明明是一顺口就说出了真心话。

他瞪了色希音一会儿,才冷笑一声切断了灵力的传输。

色希音知道叶柏涵大约有点生气了,不过他倒也没在意——反正他这些年惹叶柏涵生气的次数多了去了,债多不愁。

早年是惹人生气也分不清楚轻重,后来则是习惯成自然。迟钝的人有迟钝的好处,至少色希音从来不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玻璃心,五脏都瓷实得很。

叶柏涵切断了通讯之后,心里倒是有一股憋闷之气,半晌都散不去。妇人之仁?不,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坚持是一种妇人之仁。他或许确实曾经做过一些愚蠢的事情,但那不是因为他做的事情本身是错的,而只是……因为他不够聪明。

他从来不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也不会代替宿世的某个人去后悔。他甚至为每一世的自己所做出的选择而自豪着,认可了他们所坚持的信念。

——虽然命运坎坷,但是终他的每一生,他没有去伤害任何一个无辜者,没有因为痛苦而自暴自弃,没有因为被人辜负而迁怒他人……也因此,他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叶柏涵并不想为任何自己曾经做下的,基于良知的选择而感到后悔。如果后悔的话,也是后悔自己不够聪明,不能在当初选择更好的方式,但绝非因为选择本身。

但却并没有人理解他。

他知道身边的人都是为了他好,希望他能平安幸福,但是,即使如此,叶柏涵也仍旧觉得,比起为了活下去而违背本心,甚至自我厌恶,能够无愧于心地度过这一生更加重要。

韩定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叶柏涵紧皱着眉头,对着全无一点动静的灵犀镜横眉竖目。

他迟疑着叫了一声:“……师弟?”

叶柏涵这才抬起头来,看到是韩定霜,叫了一声:“大师兄。”

脸上还有些心不在焉。

韩定霜:“……怎么了?”

叶柏涵说道:“二师兄说我妇人之仁……”他顿了一下,十指蒙住额头说道,“可我觉得,常怀怜悯之心并不是什么错处。若我以前曾为人所害,并非是因为心肠太软,而是因为不够聪明罢了。若我早看出师叔的心结,告之师父加以开解,说不定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韩定霜:“……”

他并不这样觉得。

叶柏涵生性就怀着些许柔情,对陌生人也常怀善意。若是有什么争执出现,他也总是从自己身上寻找错处,而不会去责备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