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履蹒跚地穿过战场,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好像行走在棉花构成的陆地上,软绵绵的。

震天的杀声依然在继续,好像这场战争永远不会结束似的。另一支军队从城外涌入街道,与城中的诺克萨斯军团混战在一起。

是……是援军吗?

不过他无从去证实,现在自己这虚弱的模样,任谁看见都会大笑的吧?

他绕开战场,从那些破碎的房屋废墟间穿过。那些碎裂的瓦片,断木锋利的边沿,不时在他的衣袍上留下道道划痕。

其实,到底是他胜利了才对。只要在索拉卡那里得到医治,这段时间不去使用魔法,也无性命之忧。只要静养一阵子,就可以恢复了的。

不过战争学院,他倒并不想回去,他已经将应当做了的,尽数完成。世界的车轮,又已经驶入他计划好的轨道上。

他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做些什么,无非,是像个老人那样,站在哪里静静地看着长大成人的子女,现在的瓦罗兰,已经不需要他来指手画脚了。

瑞吉纳德自嘲地笑笑,往神殿的方向去——其实他早已迷失方向,牵引着他脚步的,不过是那道浅蓝色的印记中,不断发散出的能量。

体力终于还是到了极限。药力过后的虚脱,还真是难受呢。明明有力气,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他慢慢倒在地上。

就算是战场最浓重的血腥和沙尘的气味,也掩盖不了那种幽香。记忆好像回到了停留在迷幻之森的那段时光。嘴角勾起,但似乎也没有力气笑了。

是阿狸。

她蹲下身,扶起他的身体。他的脖子就枕在她的臂弯里,忽然觉得这样倒是蛮舒服的。

“喂,”她不满地嘟起嘴,可是头顶那双尖尖的绒耳,正心疼地颤抖着。“要找你这家伙,可真累人呢,所以别再离开我的身边了。”

他一笑,表情却没能舒缓开。

她身上的力量,那种若隐若现的,被辛德拉施加的黑气,在伤心的情绪催化下,似乎越来越浓重了。

他想问她,想说话,可只是咳出几口鲜血。

伤得好重,怎么办怎么办?

阿狸紧紧咬着嘴唇,“弱鸡你不要死啊!不然我会把你的精魄吸得一干二净!”

“哈哈!咳……咳咳……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可是这样子……

她的眼泪怎么也禁不住,从精致的脸颊淌下,他感觉自己的脸上凉凉湿湿的,就知道她哭了。

“别哭啊……我……我最怕女孩子哭了……”他说,声音很轻,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会好起来的。”阿狸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赶忙说道。她咽了咽唾沫,努力压下喉咙里翻腾起的抽泣,吸了吸鼻子,又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哼唱起一个旋律,嗓音轻轻软软的。

那旋律他再熟悉不过——就算再久远的记忆,也会在某个时间点上,被所触之景突然唤醒,穿越漫长的光年,飘然而至。

——“这首曲子,叫坚毅咏叹调。以魔力吹奏时,对治疗伤痛有很不错的效果的。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你这个**,混蛋,打女人的伪君子!臭弱鸡!快放开我啊!这么绑着我,还不如直接杀掉我好了!你再不松开我我就咬舌自尽!死弱鸡!……唔!唔!”

“喂……感觉,好点了吗?”她的嗓音有点哑。

“嗯,还好。”

“要不要我再唱一遍?”

“不要,会听腻的。”

“我看啊,那个叫骚娜的大胸女无论弹多少遍,你都不会腻的!真应该让她来帮你治伤。”

他只看见那道来自于辛德拉的能量,正在迅速占据她的整个宝珠——那是为她供给魔力的源泉。阿狸现在越是情绪不稳,越是消耗魔力,那力量的渗透也就越快。

他有办法消除,可是,他现在已经不能施放魔法了的。

“喂!发什么愣呢?被我说中了吧?”她得意洋洋地说着,脸色却藏不住愠怒之意。

“阿狸,你是特别的。”他说。

隐隐感觉这句话里的认真感,阿狸突然转过头,盯着他,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在发哪门子疯呢。

“你听说过逐日者的传说吗?”又似乎不给她回答的时间,便继续说道——好吧,其实阿狸确实没听说过。“传说有一个古老的巨人部族,他们信仰太阳,因此每一代,都会选出一个追逐太阳的人。他一定最擅长奔跑,一定是最坚定,不会被经过的丰美水草所牵绊。他梦想追上遥不可及太阳,从离开村子开始,便不休不眠地追逐着它。直到……最后,累死在太阳沉没的西山尽头。”

阿狸被他这个故事搞得一头雾水。

“那是一个用生命,追求梦想的人啊。从小就背负着这样的梦想,与宿命。可是这样子的人,既然踏上的逐日之路,就不该有其他牵绊,也不该有自我。”

她还是觉得一头雾水,可是却从他的言语间,听出些许的忧伤来。

“我一直相信,我是那样的逐日者。不该有牵绊,不该把无辜的人拖入到自己那受诅咒的梦想里。可是就算逐日者是世界上最擅长奔跑的人,却也逃不开自己的心。”

“阿狸,我真的好喜欢你啊。”他说,好像一句话抽干了身体全部的力气。

她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逐渐睁大,然后漂亮的双眼里,晃动着一层晶莹的水膜。

“弱鸡……阿狸也好喜欢你。虽然我不是人类,是异族,但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呆在你的身边啊。”她扑进他的怀里,他白色的软袍不再是那样讲究、干净的模样了,挂着血污和汗渍,又有些破破烂烂的,可是却无比舒服。

“所以……”他吞了吞口水,眼中尽是阿狸身体里慢慢扩散开的黑暗。“所以对不起啊,就算坦然地面对了自己的心,逐日者,终究也逃不开受诅咒的命运。”

他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

“不!”她扑倒他,吻住他的嘴唇。

他的身体被这个吻舒缓下来,一切都好像被打断了,然后,魔力在他的体内汹涌起来——

那种深入灵魂的痛感,却无法阻止他。

时间被悄然定格。

空中的沙尘,阿狸睫毛间洒落的碎泪珠,战士相搏,从利刃撕开的创口里飞洒出的鲜血,都诡异地停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