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五畴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淡淡地说:“那张休书,被我烧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呼啸着穿透他的内心,寂无人声的黑夜,他疯狂地拍打着牢狱地墙壁,呼喊着田五畴的名字,心中一遍一遍地祈祷:皇天后土,各路神明,我宋绣绣虽然不洁,可是我从来没有害过人,请你们,哪怕只有一次,仅仅一次,听听我的呼唤……

然后,奇迹般地,某个地方传来微弱的回应声:“绣绣?”

他扑过去,把手紧紧地按在那个地方,紧紧地,流着眼泪问:“你早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你后悔吗?你心里后悔吗?”

他想,他是多么自私的一个人哪,都到这种时候,居然还纠结这种问题。

那边沉默了许久,沉默得他的整个心都吊起来,却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田五畴的手也按在那面墙壁上,缓缓说道:“……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绣绣,当我第一次在雨中看见你晕倒在别人的屋檐下,把你抱到附近老大娘家里的时候,我就对你……情根深种……我没有办法......这是命……”

是他,原来是他……

宋绣绣惊怔,犹如被一道雪亮的闪电刺破心扉,霎时大放悲声。

他后悔了,田五畴没有后悔,可是他后悔了……

如果他当初再坚决一些,没有答应求婚,如果他没有领了休书后一直赖着不走,如果他没有三番两次地引诱他,如果他没有在绣坊频频露面,而安于内室………

那这一切,是不是完全可以避免……

这些念头,如一根根尖锐的锥,刺得他几近疯狂。

生平第一次,他心中生出了巨大的不甘,为什么,他们不过相爱,他们从未害过人,他们却要像杀人越货的刽子手一样遭遇这样的戕害?

临刑前夕,他凄厉地诅咒:凡害我命者,我死后必化为厉鬼,日日夜夜地看着,你也将遭受同样下场!

一刀挥过,美人之头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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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讲完,鬼男绣陷入沉默,夏芩喃喃点评:“如果你这也算厉鬼,那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温和的厉鬼了。”

绣绣君道:“生前是个弱鸡,死后又怎么厉得起来。”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平静,遥望远方的神态,显得凄迷渺茫。

直到此时,夏芩才发现,他每次这样静静伫立的时候,望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北方苦寒地,问君何时归?

夏芩心中微动,眼眶不自觉地有些温热,她说:“或许,心中有情的人都不会变成厉鬼,也或许,你最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被斩首这件事……”

宋绣绣垂下头,眼角莹光闪动:“我曾想,那怕也把我也判作流放,至少我还能陪着他……可是没有,判的是即时斩首……我醒来,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件事……”

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完全以一个女子的姿态在人间流荡。

或许,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最渴望的,就是如此。

如果我是个女子,便不会害得你遭受那样的灾难,如果我是个女子,便可以在世人的面前与你坦然相爱,携手一生。

如果我是个女子……

泪光在目中闪动,他的脸上现出深深的痛楚:“是我,是我害了他……”

比深切的遗憾更让人铭心刻骨的,是深切的内疚,日日夜夜,魂梦难安……

绣绣君像被往事打到了,魂体一片模糊,只是一味地念叨着:“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神智迷离地消失在一片苍茫的虚幻中。

夏芩:“……”

远方传来隐隐的炮竹声,不远处的饭堂里几个寺尼也在准备素饺,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新年将近的气氛中,只有她整天和一个鬼厮混在一起,回忆那些凄凄惨惨戚戚的往事。

就是这样,也没找出症结所在,绣绣君没有被超度也罢,还现出一副每况愈下随时会魂飞魄散的样子。

真真是愁死人呐。

夏芩想了又想,写了三封信,一封发往流放地(至于能不能发到,另说),一封发往田五畴和宋绣绣婚后的住地(至于有没有人收,另说),一封发往田五畴的祖宅(至于有没有人回,另说),这次,没有虚拟人名地址,而是直接留了松山寺慧清的字样。

在他的心中,最牵挂的就是你,为情也罢,为内疚也罢,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安康,他才会了无牵挂,才会真正解脱。

无论生死,请给个回音,助他超度吧。

信发出,她在心中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