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芩道:“慧静跟师傅学习也有一段时间了,就让她给你诊诊吧。”

一向喜欢摆出高冷姿态的慧静突然变得极为无措,急得结结巴巴:“不不,我、我不行……我还没有……我怎么能给师傅……”

定逸师傅微微抬手,气息虚弱道:“别为难她了,明天再说吧,为师累了,你们先去下去吧。”

夏芩没有退下,扶着她的手臂,眼中带了些微乞求的意味:“师傅,你相信我,就自己给自己把个脉吧。”

定逸师傅看着她,少女目光盈盈,在微弱灯光的映照下,如含了一汪幽静的星海,让人看一眼就不自觉地沉浸里面。

像是不忍拒绝,又像是若有若悟,定逸把手指缓缓搭在自己的脉搏上。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变相君静静地观察着定逸的面色,听着她所报的脉象,细细斟酌,而后说出另一张药方来。

夏芩来到桌前,挽袖提笔,依言记下。

然后她把药方给定逸过目了一下,交给慧静,说道:“明天,就照这张药方给师傅抓药。”

她说话的神态语气与往常并无差别,可是在她面前的人却没有丝毫异议,就那么无条件地听从了她。

哪怕她从来没有学过医,哪怕她还不到十七岁……

仿佛不知不觉间,这个少女身上已经带上了某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几日后,定逸的病情开始好转,夏芩这才略略放心。

四月芳菲正盛,一场小雨过后,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饱蘸雨露后蓬勃的花香,众人晨起的时间也开始提前。

可是再前也前不过眼前这位。

天还没亮,夏芩就被一阵雄浑高亢的喊杀声惊醒,随即人喊马嘶、刀戟相撞的声音传来,如有大批兵马要踏平松山寺,夏芩顾不上多想什么,跌下床,哆哆嗦嗦地就往外跑。

刚出房门,便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有个男人在她的院中舞剑!

舞剑的男人身穿盔甲,身材高大,他的身后,一排排士兵结阵操练,呼声震天,刀枪如织……

夏芩的腿当时就软了。

破风声起,游龙穿梭,男子的剑时而骤如闪电,时而轻盈如燕,剑影如虹,落叶纷崩。

即使她不懂剑法,在这种情形下,也可感觉到其中那“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豪迈肃杀气势……

比起自杀兄所带的那副凄风苦雨的背景,盔甲兄的背景何其雄壮拉风!

正在练剑的男子看到她,缓缓收势,向她走来。

龙行虎步,渊渟岳峙,完全不同于一般鬼魂飘来飘去的德行。

他的身后,数不清的士兵肃然而立,默默地注视着她,这么多人目不转睛的盯视,那种压力……夏芩险些当场给跪。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或许被惊吓过,但却从来没有怯场过,无论她面对的鬼魂是豪门公子,是富家商贾,还是名士官员,在她的眼中,都是普通鬼魂而已,而且还是需要她帮助的鬼魂,所以在心理上,从来没有自己屈居弱势的感觉。

可是面对此盔甲兄,她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那种被对方的威严气势震慑得透不过气来的弱势。

她生平第一次朝一个鬼魂合十行礼:“上次匆匆一见,未来得及问询,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盔甲君微微颔首,声音沉稳:“鬼语者不必客气,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传一封信。”

夏芩:“好的,请跟我来。”

而后把他引到接鬼室,自始至终,盔甲君都是步伐矫健跟在她的身旁,身上的盔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自他进来,接鬼室便恢复了好久不见的本来面目,什么药柜呀,药桌呀顷刻间全然不见,仿佛都被吓得灰溜溜逃走了,只有一副实实在在的桌椅横在屋子中间。

她坐在下来,磨好墨,提起笔时才发现,盔甲兄还按着剑腰背挺直地站在她的旁边。

她不自觉地站起来,略略惭愧:“不好意思,这里只有一张椅子,要不您坐?”

盔甲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露出一点笑容又像是没有,他道:“你坐,不必客气。”

手一抬,一副大帐的幻境突然浮现,威风凛凛的主座居中而设,盔甲兄大刀金马地坐下,微微抬手:“坐。”

夏芩战战兢兢地挨着自己的座位坐下,手中提着笔,很有一种化身为大王麾下弱鸡小书吏的感觉……

夏芩恭谨地朝大王欠身:“请讲。”

盔甲君:“吾名姜夔,山西省潞安府长治县人,成婚第二天便入了伍,后来不幸战死疆场,我妻子少艾,我不忍她这么年轻就为我守寡,所以想让你写一封信告诉她,让她改嫁。”

夏芩微怔,却什么也没说,提笔写下。

男子站起身,他身后的幻境也跟着收起,夏芩道:“需要我为您念一卷经文吗?”

男子道:“不必。”

而后便走出房门。

夏芩封好信,不敢耽搁,立即马不停蹄地赶下山,把信投到驿站。

回程的路上,心中却想,盔甲兄果然英豪,做事如此干脆利落,如果鬼鬼都像他,该省去多少口舌。

如此这般轻快地回到寺中,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地动山摇的厮杀声。

然后,夏芩眼睁睁地看见,厮杀背景中的男子,依然在八风不动地练剑。

她扶住头,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突突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