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两年,蛮军倾全国之兵分两路大举南下,逆水在东路,首当其冲。

消息传来,姜夔紧急安排守城事务,此时,秦钊出现了,沉寂两年的她瘦削得如一根嶙峋硬骨,透着一股寒素铮铮之意,她说:“敌军兵力太多,如果我军只一味防守,过于被动危险,将军给我两千兵力,我到野外伏击,先打他个措手不及,为援军到来赢取更多时间。”

姜夔默然片刻,说道:“我派别人去。”

秦钊淡嗤一声:“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四目相对,彼此的想法了然于心。

正因为敌军兵力强盛,尽力守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野外伏击便是死路一条。

她知道,他也知道,可是她说“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或许在她心中,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迫不及待地拿她做牺牲,可是她不在乎,她成全这种牺牲。

心潮无声激越,他紧紧地抿着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固执道:“我派别人去!”

她没有再反驳,甚至还难得平和地留在军营与他共进晚餐,夜幕降临,一切安排就绪,整个逆水城弥漫着一股无声的紧绷气氛。

却在此时,秦钊突然发难,猝不及防地击晕了他,把他绑在了床上。

闻声赶来的军士惊呆了,秦钊迅速吩咐:“勿要惊慌,姜统制天亮之前会醒,如果不醒,就用水把他泼醒,给我准备一匹马,马上!快!”

军士惊怔片时,飞奔而去!

秦钊穿上盔甲,带上盔帽,配上长剑,转身而去,却在出门的刹那,听到床上挣扎着模模糊糊传来一句:“守贞……”

守贞,她的字,从未有人称呼过的字。

她脚步微顿,眼睫轻抬,却丝毫没有回头,大步离去。

黑色的披风在她身后张扬地飞起,如一片妖冶的夜幕。

爱无法得到回应,恨无法相报,对于我这样的人,我不能毁掉我的军队,那么请让我用最体面最庄严的方式,毁灭自己,亦或是,成全自己……

马狂奔而去。

秦钊所料没错,伏击军果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敌军腹部。

秦钊素擅快速袭击,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在敌人紧追不舍时,突地再来一个回马枪,取弓搭箭,猛一转身,“嗖”的一声,为首的蛮将应弦倒下。

追兵吃惊,纷纷勒住马,趁此机会,秦钊悍不畏死地冲入蛮军内部,从箭壶中再取一支箭,朝另一名将领射去,箭无虚发,第二个人翻身落马。

四只箭后,蛮军阵脚已乱,秦钊率军左冲右杀,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回过神来的蛮军如潮水像他们奔涌而去,两千骑兵对阵数敌军数万兵马,以无一人生还的惨烈代价,遏制住了敌军进攻的步伐。

直到夜幕笼罩上来的时候,姜夔才收到消息,敌军退兵,伏击军全部阵亡。

秦钊便以这种强悍而惨烈的方式,为他打上一记深深的烙印。

灵魂在震颤。

他什么也没说,最后亲自带人去收尸体。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惨淡的月光落在尸体交叠的战场上,白日里激烈厮杀的战场,此刻却分外静谧。徐徐的清风中,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弥漫而来,他望着月光下的沙场和尸体,望着月光下朦胧的城墙,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怆。

悲怆之中,他不知道,是他在祭奠这些沙场英魂,还是被这些沙场英魂给祭奠了。

正在此时,一名军士叫道:“统制,秦将军的尸体找到了!”

姜夔连忙走过去,那人的身体就在一具死去的马旁,她浑身浴血,面部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数只长戟穿胸而过,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把长剑。

四周一片古墓般的沉寂,月光与火把澹澹辉映,光影影影绰绰洒落到她的身上。

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从兄长口中听到此人时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他突然想起,在最初的最初,她曾是他最敬佩的人。

而现在,这个人却毫无生命气息地躺在这里。

是你,是你一步一步地把她逼到了如此境地,是你亲手毁掉了一代名将,躺在这里的本该是你!

一个声音蓦然在脑海中响起,夜风忽来,月光隐没,大雨突至。

周围一片慌乱声,他恍若未闻,俯身取下她手中的那把剑,单膝跪倒在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