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芩先找到慧静,对她道:“江大人调任别处为官,我要随他去任上,以后寺里的事就由你主持,钥匙和账目都在柜中的匣子里。”

想了想,又道,“师傅平时最倚重你,我想,寺庙在你手里一定还是佛门净地。”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你自己万事小心,知客长者……你多注意一点,慧心……你多费心照顾。”

慧静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两人疏离太久了,许多话都说不出口,最后只挤出一句:“你跟着他……你不怕吗?”

夏芩略略玩笑:“我要帮亡魂超度,他要帮亡魂申冤,我可以帮他破案,他可以帮我完成冤者的心愿,不正合适?如果哪一天江大人不用我了,我再来投奔你,那时还望你看在同门师姐妹的份上,收留我。”

慧静认真道:“你放心,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夏芩怔住,霎时眼中泛起热意。

而后又找来慧心,对她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难事,实在解决不了,就来找我吧,不管我能不能帮你解决,我那里都会是你的一个退路。”

慧心泪眼迷蒙,捂着嘴不住地点头,泪水洒落。

然后,夏芩把所有人叫来,告诉大家自己的决定,随即包裹卷卷,在众人默默注视的目光中,和江含征一起,走出寺庙。

身后流云漫卷,山林哗响,她头也不回,走向自己未知的新生。

晚间下榻客栈,换上新任巡按大人为她准备的男装,青衫飘逸,发带拂肩,端的是一位赏心悦目的美少年。

江含征不由自主地挪不动目光,他清咳一声,力持正经:“唔,挺好,以后你就以男装出现,也比较方便。”

夏芩没有表示异议。

江含征兴致盎然:“从今天开始你便是还俗了,出家时的名字自然不能再用,我赠你一个新名字吧。”

夏芩:“我有俗家名字。”

江含征:“就是那个黄芩黄花菜什么的名字吗,唔,我听你师傅说了,她希望你能够像野草野菜一样容易成活,所以给你起了那个,即使你师傅起的,你便用心珍藏吧。我再给你起一个,你日常用着。”

夏芩:“……”

这人什么毛病?

她蹙着眉刚要拒绝,江含征已从随行的行礼中拿出一卷画来,递给她,微微含笑:“送给你的,你看看。”

他目光殷殷,像个急于献宝得到夸赞的小孩子一样,期待地看着她,这样的江大人是她不熟悉的,她一时怔忪,不由自主地打开那幅画。

是一幅莲花。

荷叶田田,荷花秀逸,亭亭玉立的荷花上,落下一只轻盈的蜻蜓。

画风写意,布局清雅,如夏日里一丝掠过河面清风,扑面清凉

然而这些还不是特别的,特别的是画旁留白处的那两句诗:拼将眼泪双双落,换取心莲瓣瓣开……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涌动,酸楚而又潮热,她定定地看着那两句诗,不敢抬头,不敢稍动,怕自己一动,便有湿意从眼中滚落……

然后便听到他的声音,轻缓地响在耳边:“听到你师傅过世的消息,我想你很难过,可是我不能及时赶来,于是便画了这幅莲花图。

佛与莲花有不解之缘,而你又经常带着纸莲花,你喜欢莲花对吗?

莲又称菡萏,以后就叫你初菡,夏初菡,如何?”

她没有抬头,所以没有看到宛如夏夜星空般温柔的神色,她的嗓子堵堵的,说不出一句话。

画中君不知何时出现,脉脉地看着这一幕。

江含征:“我答应你师傅,以后把你当做妹妹看待,兄长赐的名字,妹妹可以接受。”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旁边的画中君,画中君微微颔首。

她眼圈泛红,轻轻牵起唇角,低头合十:“谢谢大人赐名。”

江含征抚了抚额,没有纠正她的称呼和动作,来日方长,他有时间,不急。

他点了点头,凤目含笑:“既然叫了这个名,字要与名相配才好,嗯,你的字就改成娉娉吧,娉婷的娉。”

听到这个相同读音,夏芩略僵,默默适应了一会儿,再次道谢:“谢大人赐字。”

画中君悄无声息地隐匿。

江含征心情颇畅,愉悦道:“那娉娉早些休息,我们明日一早上路。”

夏芩又是一僵,几乎突发了半身不遂状态,同手同脚地出了门。

次日起程,白露微霜,茫茫田野在眼前延展,一派苍凉底色。

晓行暮宿,或车或舟,如此十余日,到了湖广境地。

彼时正是上午时分,他们走在静寂的野外,四目荒凉的背景中,突然,一抹绮丽的红色闯进他们的视野。

实在是因为周遭的景色太过单调,所以才显得那抹红色那么醒目。

也实在因为那抹红色太过嚣张,如一座红色小丘堆在那里,所以让人想不看见都不行。

江含征连忙叫人停车。

夏芩随他向红丘走去,原来是一座坟茔,上面铺满了红色的花瓣,如落了一层胭脂泪雨,在这寂无人烟的野外,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绮艳和诡异。

有风吹过,花瓣随风而起,打着妖娆的旋儿落在两人的脚边,瞬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四下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