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压抑的低泣声传来,江含征一回头,便看到门外的夏初菡。《

他看到了她流泪的面容,她看到了他披血的脸。

如果这份爱要如此受非议、受责难,要让你承受如此大的压力和伤害,那这份爱我们还要持续下去吗?

我只想你平安、只想你快乐,仅此而已。

她微微闭上眼,泪水如雨纷落。她走过来跪在他面前,伸出手指想轻轻摸一下他的脸,可却又像怕触痛了他似的,手指在他的脸颊旁边轻轻颤抖着,细声哽咽:“还疼吗?”

江含征摇了摇头。

她的泪水愈发汹涌,视线模糊一片。

她转过身,朝坐在上首的人深深一拜,说道:“此事是我之过,竟让夫人母子为此反目,我知道夫人嫌弃我的出身,只是出身如何并非我能决定,更非我之错。

出身寒微,我不以为耻,出身富贵,我不以为荣,因为教导我的师傅曾经告诉我说,一个人,最应该视若珍宝的,并不是其他,而是她自身的修养品德。一个好女人,孝敬父母,操持家事,敬爱丈夫,抚育幼子,并不是只有出身富贵才可以做到。

如果夫人能容,初菡将终身感激不尽,并竭尽所能做到一个好女人应该做到的,如果夫人不能容……”她含泪的双目看向江含征,泪水盈然欲滴,“也请夫人母子二人不要伤了情分,我……”她低下头,话语艰难,却字字清晰,“我愿意离开……”

屋内很静,静得连一缕呼吸都可以听见。

有一瞬间,杨太夫人在这样的言词间竟感到某种难以启齿的狼狈。

这样的年纪,却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有这样一番见识……

凝重的静默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氛在缓缓蔓延……

刘妈目光奇异地看向地上的女子,着实有点刮目相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失态、不慌乱、条理清晰、入情入理地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女子……她看了看自家女主子那张强作高傲、强横蛮顽的脸,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可惜了……

明与不明,原不在年龄……

能亲手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推得离自己愈来愈远的人,太夫人这作死功力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啊……

时间如被胶着了一般,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巨大的沉默像要把人的神经逼到极致,她跪在那里,如一枚无所着落的枯叶,卑微地等待着别人的一言决定她的去留,身为蝼蚁的感觉再次紧紧的攫住了她的心脏,惶惑、悲哀、无能为力......

绝望感一分分蔓延,而后,她听到了刺耳的冷笑声。

蔑视的、嘲讽的冷笑声。

江含征急道:“母亲!”

夏初菡心下已明,不再多说,再拜过后,缓缓起身。

江含征一把抓住她,近乎哀恳:“不行,你不能走。”

四目相对,彼此目中的哀痛一览无余。

他喃喃道:“我们说过的,你不会离开我。”

她心中猝然一痛,眼泪又落下来,轻声道:“夫君,我......一直在。”

我一直在,我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只要你还未变,只要你还愿意回头来找,我一直在。

他听懂了,眼中缓缓漫上一层泪翳,却仍然紧紧拉着她,固执道:“不行,你不能走。”

杨太夫人受不了了,厉声道:“放开她,让她走!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怀里拉,你诚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江含征缓缓转向自己的母亲,目中是难以言喻的悲哀:“孩儿一生寻觅,才寻得这么一个女子,本想从此同她一起孝敬母亲,相伴终老,”他呵呵一笑,泪水落下,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味道,“母亲却还是不能容,母亲究竟想要如何?母亲是不相信儿子的眼光,还是因为某种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母亲口口声声为儿子好,母亲是真的再为儿子好么?”

杨太夫人如被锥子扎了一般,两唇哆嗦,失控地锐声道:“你这是和娘说话!你为了这么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贱狐媚子责问你娘!”她的手抖索着神经质地四处寻觅,似乎还想捞起什么砸人,又似乎只是想抓住一点什么作为依傍,尖声,“你可真是长能耐了,出门几年,被一个狐媚子迷得五迷三道不说,还学会了骗你娘,责备你娘!你可真是娘的孝顺儿子!”

已显不正常的目光看到夏初菡还被江含征扯着站在原地,陡地一声咆哮:“滚!来人!快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打出去!我看到这张脸就恶心!快!快!”

她歇斯底里的喊叫,双手拍打着被子,已经全然不顾什么仪态了,像个疯子,四周的人一片手忙脚乱,江含征默然片刻,站起身,对夏初菡道:“你说得对,我不该带你来这里,让你受这样的屈辱,我们走。”

杨太夫人一声尖叫:“站住!”

四周的人顿时惊怔在当地,两股战战,不敢稍动。

好可怕,疯病发作的女人好可怕。

杨太夫人满脸的不可思议,嘴唇颤抖,双目泪流:“你为了这个女人,连你母亲都不管了,连这个家都不要了?”

江含征僵着身体缓缓转过来,忍耐道:“不,你是我的母亲,永远都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儿子都断无不管之理。

只是,她也是我的妻子,有媒聘为介,有婚书为证,我光明正大求取来的妻子,不管母亲承不承认,不管她在不在这里,她都是我的妻子。

母亲既然不能容她,又厌恶儿子,儿子便只好带着她暂避外面,什么时候母亲气消了,儿子再来伺候。母亲好好保重,儿子不孝,就先告退了。”

说完,恭敬地一礼,拉着夏初菡就往外走。

杨太夫人被噎得两眼直翻,胸部剧烈起伏,眼看着就要相携而去的身影,气血上涌,突然凄厉地大喊一声:“扣儿!”便圆睁着双眼,向后倒去,情景相当恐怖,掐点相当及时。

在场的人忍过那一声河东狮吼引起的耳鸣后,又是一阵混乱,掐人中的掐人中,揉胸脯的揉胸脯,混乱之中又透着某种训练有素,似乎这样的情景不止一次上演。

江含征惊怔片时,不自觉地上前走了一步,初时的隐忍与激愤后,一直强作平静的面容上显出一丝慌乱的裂痕。

天渐渐暗淡下来,风穿过院子,那无声摇曳的树影像黑暗中不知名的怪物在狰狞窥伺,夏初菡怔在原地,那一声“扣儿”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心中的震怖如惊涛骇浪一般,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将那几乎喷涌的而出的惊呼死死地扼在喉咙内。

她极缓极缓地望向江含征,惊骇的面容上渐渐显出一种浓郁的哀伤来。

扣儿,他叫扣儿,那么他的母亲……

她全身如被泡在冰水中,从头冷到脚,全身不自觉地发着抖。

江含征也许发现了,也许没发现,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一些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细节,如被启动了某种机关,纷纷涌进她的脑海。

那个冬天,江含征说:这是母亲留下的镜子,你暂时用着,等遇到好的,我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