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太惊怒:“你、你竟敢——”

“竟敢直接称呼你的名讳是吗?”女子一步步逼近她,浑身浴血,目光如刀,如来自地狱的复仇天使,“杨梦娇,你还记得杨执这个人吗?”

杨老太身体剧震,惊怔着双眼,如见恶鬼。

夏初菡:“他就藏在你的镜子里,你没有感觉到吗?

你背着自己一任又一任丈夫与他私通的事情,他都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了,你不贞不洁,寡廉鲜耻,你怎么还有脸侮辱别人?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江含征蓦然大叫一声:“娉娉!”

夏初菡身体不禁一震,她缓缓回过头来看他,却看到他哀伤乞求的脸。

她心中骤然一痛,泪意弥漫:“为什么她是你母亲?”她说,“为什么她是你母亲?

你是知道的对吗,她和下人的那点事情?可你不知道的是,她亲手杀了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她还杀了我的父亲,你和我的父亲!”

杨梦娇哆哆嗦嗦:“你、你血口——”

夏初菡指着她,目光锋锐,气势凌厉,滔天的愤怒早已让她忘记温和的弧度,直一刀一刀地劈向对方的胸口:“不想承认是吗?我告诉你,这个世上如果还有第三个知道你们之间那些肮脏的勾当,那个人就是我!

你勾引杨执,让他一次次地为你办事,你嫉妒鲍廷玺的小妾,就让杨执设计把已经怀孕的小妾除去。

那是一个孕妇啊,当那个人一尸两命横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就不怕做噩梦吗?

你怨恨鲍廷玺对你不忠,便让杨执设计陷害他,害他染上花柳病,然后在他病重的时候,针刺水分穴,害死了他。杨梦娇,杨大小姐,这些你都还记得吧?”

杨梦娇喉中咯咯直响,她惊恐地看着夏初菡,身体不自觉地往下颓,然后尖叫一声:“扣儿!”

扣儿......在最危难的时候,还不忘让这个扣儿来挡一挡......

江含征抬起头,表情一片空白,他看着夏初菡,淡声道:“如果,这话是你听杨执说的......”

夏初菡微微摇头,目光凄楚:“江大人,你的继父好吗?”

江含征怔住,喉结微微滑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初菡:“你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好继父,可你知道给别人带来多大灾难吗?”

她一指杨梦娇,字字含泪带血:“她心心念念要嫁表哥,结果嫁了,她仍然守不住自己那点德性,她背着丈夫和人偷情,后来不小心被继女撞破。

女孩当时几岁,四岁,五岁?小女孩心里只想着和哥哥捉迷藏,对你们之间的那些龌龊事又懂得什么?你们就一次次地对她下杀手,把她推入湖中,把她睡的房子放火,最后一次,竟引诱一个仆人把她拐走,扔在乱市——

如果不是因为我师傅,江大人,你要找的人只怕早已是别人脚下的一捧黄土了!”

当她说起“哥哥”二字时,江含征身体不禁一颤,当她说起后面的真相时,他脸上的血色尽退,他看向自己的母亲,惊骇,难以置信,陌生,最后只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夏初菡:“这还不算,为了一直偷下去,她还纵容杨执用同样的方法,把你的继父……我的......亲生父亲也杀死……”

她泪水如雨,看着杨梦娇,话语犀利:“你为什么还活着?你身心污秽,手上染满鲜血,你让你的父母为你蒙羞,让你的丈夫为你蒙羞,让你的儿子们为你蒙羞,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能好好活着?”

杨梦娇全身如筛糠一样颤抖着,眼神浑浊混乱,嘴巴张开,像是要说话,又像是要喘息,在对方咄咄逼视的目光下,终于两眼一翻,又厥了过去。

这时,却没有一个人敢扶她了,就那么任她瘫倒在地上。

夏初菡冷冷地看着她,冷冷道:“既然晕了,就不要再醒过来,免得让别人为难。”

说完脚步趔趄地离去。

江含征依旧跪在那里,低垂着头,嘴唇紧抿,浓浓的阴影落在他的身上,使他跪着的姿态,像一尊雕塑。

夏初菡回到自己的住处,如经过一场漫长的鏖战,身心空茫疲惫,心麻木抽痛,而脑子却丧失了任何思考能力。

她浑浑噩噩地坐了不知多久,不说话,不吃饭,然后浑浑噩噩倒在床上,半醒半梦间突然想起画中君,蓦地惊坐而起,然后对着一室空茫,发出绝望的悲啕。

夜色苍茫,那哭声回荡在天地间,如同天地同悲。

不知哭了多久,终于哭得筋疲力尽,她又栽倒在了床上。

黑暗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一条身影,听着她的哭声,身体痛苦地紧绷,双拳握起,可他始终都没有进来,在这个世上,此刻,她最不能面对的,最没有资格安慰她的,就是他。

夏初菡在府中又待了两天,其实她不知道自己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她身心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在呼喊着要离开这里,可是她还固执地待在这里,固执地想要一个结果。

她对自己说,我只是在等画中君的消息。

然后,她等来了杨梦娇自裁的消息。

那个女人,终于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面对世人,于是吞金自杀。

玉翅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神情带了某种说不清的畏惧。

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萧索苍凉的景色,无喜无悲,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她对自己说,我该离开了。

寒风萧瑟,四野萧条,满目飘摇的白幡像落了一场鹅毛大雪。

她在江府正忙着为杨梦娇办丧事的时候,在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她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这里。

后来,变相君出现的时候,问她,你就这样走了吗?

她没有回答。

当那些最残酷的真相被血淋淋地撕破在他们的面前的时候,他们便再也无法坦然相对……

她无法再面对那个地方。

她无法再面对他。

他们谁也无法对着彼此的脸去回忆那些惨烈的往事。

她不后悔。

可即使不后悔,她依然杀了生,依然逼死了两个儿子的母亲,断送了她爱的人的前程。

她知道,此事之后,他恐怕再也无法做官了......

残阳如血,挂在冬日灰凉的天空上,铺设在她的身后,如一个宏大凄怆的背景。

她头也不回地,就像当初离开松山寺那样,离开了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