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娘回家后,坐在院子里继续做那双小老虎鞋。

小暖还在哭闹,招娣怕她吵得樱娘烦心,赶紧将她抱出去玩了。云儿戴上一顶大沿草帽去池塘洗衣裳,她之所以戴这么个大草帽可不是怕把自己晒黑了,而是因为帽沿这么一遮,她再紧低着个头,路过的男人们就瞧不清她的脸了。

仲平、叔昌、季旺一起去地里干活,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虽然大哥不能再种黄豆了,但是他们会轮流帮着种,不但不能让大哥家的地荒掉,而且还得好好种,一定要有个好收成才行。

老幺去他家的花生地里锄草,因为麦子和高梁都收了,花生也快要收了,他并没有太多的活要干。他爹薛家树自己分得的那些地早就荒了,全都长着野草,反正他不缺钱,没粮吃可以去买。

樱娘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日,老虎鞋上的针线全缝歪了,她又拆了重新缝。吃饭时,为了不让一家人瞧着操心,她勉强吃了一小碗。

吃完晚饭后,招娣洗了一盘新鲜红枣出来,“大嫂,这枣可甜了,是从三叔家的枣树上摘来的,你多吃点。”

樱娘伸手拿了几颗吃,确实甜得很。可是,为什么吃着这么甜的东西,她心里却发苦呢?

招娣在旁沉默了许久,然后支支吾吾小声问道:“大嫂,你真的不怪我么?”

樱娘瞧了瞧招娣那张愧疚的脸,便实话说来,“有那么一点点吧,可这也不关你的事。这是伯明自己抓到的,又不是谁非逼着他去。其实昨夜我也盼着他别抓到哩,既然最终逃不过,也只能这样了。我知道,若是仲平去了,现在我肯定会像你这样,满心愧疚与不安,我知道你现在也很不好受。”

招娣点头道:“确实不好受,这一整日下来魂不守舍的,洗碗时还碎了两个盘子。我觉得自己太没用,太对不起你了,从来没能真正帮上你,家里的事全都是你在担着,我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好了,别说这个了。反正不是你难受就是我难受,总归有人要难受的。若是老三去了,这时银月怕是哭得连孩子都保不住了。既然我能担得住,那就担着吧。伯明迟早要回家的,我在家好好等着就是了。”樱娘也只能以这话来安慰自己了。

招娣听樱娘这么说,也不敢再提这个了,“大嫂,听云儿说你刚才只吃了一小碗,要不……以后咱们两家别分开吃了,就在一个锅里吃吧。云儿做菜的口味和咱这里不太一样,你肯定吃不习惯。”

樱娘摇头,“其实我还真的挺喜欢吃她做的菜,色香味俱全。你平时做菜不爱放料,只放油盐,我还不太爱吃哩。”

招娣有些脸红,“我记得你以前说我做的菜味道还行,原来是哄我的呀?”

“也不全是哄你的啦,你跟我学做的梅菜扣菜和水煮鱼就很好吃,至于其他的菜嘛,真的……一般般。”樱娘微微笑道。

招娣抓了一大把枣往樱娘手里塞,“你多吃些甜枣,明日我就给你做梅菜扣肉和水煮鱼。”

“算了,还是过些日子吧,这几日你哪怕做出山珍海味或宫廷八宝我也吃不下的。”

招娣知道樱娘难受,可她又不会安慰人,只好乖乖地坐在旁边陪着。那边小暖饿了要吃奶,她才回自己的屋。

樱娘感觉身子乏得很,便上炕躺着,瞧着旁边空空的,看不到伯明的身影,也听不到他的声音,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想到这才是第一日,她的泪水一点一滴地落下来,渗进了枕头里。此时的她,真的好后悔出什么抓阄的主意。

在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以前她读书那会儿,老师在讲解《诗经》里的《君子于役》篇,他感慨加批判的讲解完之后,让同学们朗读一遍。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鸡儿、牛儿、羊儿都能每日按时回家,而她的伯明却不知要在外吃多久的苦。

读书时候的她,哪里能想到,会有一日,她却成了那个盼望在外服徭役丈夫能早日回家的农妇?真是生不逢时,时运不济,人生难测啊。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接连这一个月,她都睡得不是很安稳。

这一日是秋至,家里的花生已经收了。樱娘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和云儿一起在厨房里煮花生,樱娘还特意往花生里加些大料,让花生入点味。

这时叔昌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还未进门便直呼大嫂。

樱娘走出厨房门,“叔昌,这是咋了,你怎的这么大呼小叫?”

“大嫂,银月说肚子疼,会不会是快生了?她在家里疼得直哭喊哩,我得去找稳婆,又怕她一个人在家挺不住,……”

樱娘忙打断他,“你快去找稳婆吧,别说废话了,我这就去!”她也不管锅里的花生了,赶紧出门,此时正好撞见招娣抱着小暖进院门。

招娣把小暖交给了云儿,她和樱娘一起过去了。

云儿抱着小暖坐在灶下烧着火,再起身来灶上看看花生煮得怎么样了,嘴里忍不住说道:“小暖,你大伯母可真是够辛苦的,你大伯不在家,她挺着大肚子还要操心着弟弟、弟妹们的事。等你长大了,可得孝顺你的大伯母,记住了么?”

小暖哪里听得懂呀,却还像模像样地点头,又咧嘴咯咯直笑,好像真的听懂了似的。

樱娘和招娣到了银月家时,只见她浑身已被汗透,头发也汗淋淋的,看来真的是疼得不轻。

银月见她们俩来了,安心不少,可是止不住肚子疼啊,她时而要命似的喊疼,时而咬唇,嘴唇都被咬得鲜血淋淋。

招娣给她擦完汗,又来给她擦嘴上的血,“大嫂,你说银月这是怎么了,年初我生小暖时可没疼成这样呀,你瞧她浑身没一丝干的。”

樱娘在旁说道:“每个人生孩子都会不一样吧,可能是她骨缝太紧了。银月,你疼就喊出来,再多做深呼吸,别再咬嘴唇了,你的嘴唇都破得不像样子了。”

银月松开牙关,稀里哗啦哭了起来。

樱娘也不管她哭不哭了,只身去厨房为她煮点吃的,等会儿生孩子她才会有力气。

只是待稳婆过来后,她摸了摸银月的下面,说还早着呢,可能等到傍晚或夜里才能生。

银月听到这话,差点背过气去,都疼得快没命了,竟然还要等到晚上才能生,现在还没到午时,这不是要她死么?

到了傍晚时分,她感觉自己真的撑不住了,要进鬼门关了,她的孩子还算争气,总算是生出来了。

银月筋疲力尽,连喘气的力气快没有了。她都没劲问一声孩子是男是女,只是闭着眼睛躺在那儿缓神。

樱娘瞧了瞧孩子,“又是一位可爱的小千金。”

她和招娣一起帮着孩子裹襁褓,这时招娣突然发问:“大嫂,银月要坐月子了,谁来照顾她和孩子?”

这会子叔昌也进来了,他怕麻烦两位嫂子,忙道:“我来照顾银月就行。”

樱娘摇头,“你可不行,男人都粗心,银月可以对付,孩子可不能对付,何况你还得去地里干活,哪能日日在家呆着。以前银月说她大姐会来照顾她的月子,我瞧着估计也来不了了,听说她大姐最近和葛家闹得很僵哩,还是我和招娣轮流着来吧。”

招娣连忙接话道:“大嫂,有我一人在这里就行了。你自己还怀着孩子,是不能受累的。”招娣本就一直心存愧疚,觉得没为家里出过力,啥事都是大嫂出头,这回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嫂受累了。

樱娘也知道招娣这些小心思,“我倒是想由着你一个人来,可是小暖谁带?”

招娣思量了一会儿,回道:“白日有云儿帮着带,小暖饿了的话,就让云儿把她抱过来,我给她喂奶。晚上由仲平带着,小暖会很乖的。”

樱娘觉得此法也行,为了满足招娣那小小的心思,她就同意了,“好吧,那就辛苦你了。”

叔昌见两位嫂嫂们这么细心为他和银月考虑,很想说一些感激的话,只是平时都相处得亲近,太客气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思来忖去,觉得让两位嫂嫂帮孩子取个名比较合适,这样表示着他极为敬重嫂嫂们的意思。“大嫂、二嫂,我和银月都不太会取名,最近想了好些名字都觉得不好听。以后孩子到底叫什么,我听你们的就是了。”

招娣听了连忙应道:“我大字不识几个,哪里会取名字,就由大嫂一人帮着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