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阳光明媚,春意盎然。

樱娘与伯明相伴着去佛云庙,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满山遍野的花花草草,两人心情还不错。

“伯明,你还记得二十年前咱们刚成亲那会儿么?咱俩上山折了好些杜鹃花,还挖了一棵春兰。只不过,那盆春兰十几年前就被养死了。”

伯明叹息一声,“转眼间二十年都过去了,山山水水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咱们早已不再年轻了。现在若叫我再像以前那般爬山砍柴,然后挑一百多斤的担子,我怕是下不了山了。”

樱娘瞧着伯明还算结实的身板,说道:“那是因为你没尝试,说不定再挑重担也能行的。近几年来除了蕴儿和笙儿赶马车,你也经常赶的,而且你还时常进作坊里干活。再加上你平时心平气和,心宽得很,也懂得修身养性,活个百岁轻轻松松。”

伯明笑道:“我才不要活百岁呢,活得像个老妖怪有啥好,除非你也能活成老妖婆。”

樱娘感慨道:“我今年才三十五,你三十九,若是要活到百岁,咱们岂不是还有六十多年要活?”

她话音才落,忽觉一阵心悸,越往前走,心脏越疼痛。为了不让伯明担心,她咬牙撑着往前走,还强颜欢笑。

伯明见她满头大汗,过来搀着她,“你或许是好久没爬过山了,瞧你一头大汗。”

樱娘感觉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看着眼前的伯明都有些恍惚了,她还故作镇定说:“从明日开始我要锻炼身体,没事就爬山,你可要陪着我。”

“好,反正咱们把事都交给了蕴儿,现在轻闲得很。”伯明见她神情恍惚,并没有意识到樱娘此时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还以为她是在想心思,“你在寻思啥,你放心,以后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樱娘难受得想哭了,以后她怕是哪儿也不敢去了,以她这身子动不动就犯病,哪敢出远门。

她挤出了笑容朝伯明灿烂一笑,她穿在里面的肚兜早已湿透,若不是伯明搀着,她随时都有栽倒在地的可能,可她硬是撑着爬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伯明寻了块石头,扶着樱娘坐了下来。这时樱娘身子虽然发虚,但比刚才好了许多,至少心不悸,胸不闷,只不过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无论伯明说什么,她都带着笑容答话。伯明被她蒙骗了,以为她只是体力不支累成这样的。

到了佛云庙,樱娘忽然不敢让空玄给她把脉了。以她现在这身子的状况,不要说空玄了,哪怕随随便便的一个郎中都能瞧出问题来的。

若是能医治还好,伯明会静下来为她熬汤药,陪着她一起养病;若说不能医治,她觉得伯明肯定会比她还要脆弱,比她还要先垮掉。

伯明见樱娘站在大佛面前仰望着,迟迟不肯跟他去后院找师父,便与她一起站在佛前,虔诚地拜了拜。

这时伯明的大师兄过来了,伯明见樱娘望着佛像发呆,也没有打扰她,便与他的大师兄去另一间屋子里说话去了。

樱娘望着佛像发呆,其实她心里是在寻思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办?该让伯明知道她病得很严重么?

她虽然不知自己是得了什么病,但她冥冥之中感觉自己的身体会渐渐不支,她好害怕说不定哪一日就这么痛过去了。

她见伯明被他大师兄叫走了,她赶紧一人走到后院,去敲空玄的屋门。

虽然樱娘没有伯明来佛云庙这么勤,但她至少一年来一次的。如今都二十个年头了,空玄对樱娘也早已熟知。

空玄一见樱娘这神色,就顿觉不妙,感觉她精、气、神皆极虚。

过了好一会儿,伯明从他大师兄屋里出来,见樱娘已经不在佛前,他便往后院走来,只见樱娘站在一棵菩提树下流眼泪。

伯明跑了过来,“樱娘,你这是怎么了?”

樱娘身子一滞,“伯明你来了,你快给我吹吹,刚才有一只小小的飞虫好像飞到我眼睛里来了。”

伯明根本没多想,扒开她的眼皮仔细瞧了瞧,虽然啥也没瞧见,他还是好一顿吹。

“难道是已经飞走了?或许刚才只不过碰了一下我的眼睛,并没有掉进来。”樱娘拿出手帕子擦了擦眼泪,笑问,“你不会以为我哭了吧?”

伯明抬头瞧了瞧菩提树,“我还纳闷呢,你并不是佛家弟子,平时也不爱看佛书,更没有潜心参悟佛理,怎么会站在菩提树下午缘无故伤怀呢?释迦牟尼佛当年在菩提树下觉悟,莫非你也悟出什么禅机?”

樱娘撅嘴道:“瞧你,嘴又犯贫了。”

伯明嘿嘿笑着,拉着她去找师父。

空玄为樱娘轻轻把着脉,再细观了她的手掌及神色,很沉静地对伯明说:“她只是因长期没干重劳力,若突然爬山或干重活就会有些心慌气短,只需煎喝一些补气的药就行了,平时再多活动活动筋骨,并无大碍。”

伯明对师父的话深信不疑,听空玄如此说,他满心欢喜起来,只要樱娘身子无大碍,能与他相伴到老就好,这可是他最期盼的事啊。

当他们俩走出空玄的屋时,空玄看着樱娘的背影,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手里不停地拨弄着佛珠,嘴里轻声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回到家后,伯明心情愉悦,跑去厨房烧水,然后端过来给樱娘泡脚。“你平时上山少,现在肯定腿酸,多泡泡脚解一下乏能好许多。”

樱娘已是一身汗,说:“我想先洗个澡。”

“不行,你得先泡半个时辰的脚,然后再洗澡。你刚出一身汗,急着洗澡会惊着身子。”伯明蹲下来摁住她的脚,准备为她脱鞋袜。

樱娘将脚往边上一挪,轻声道:“我自己来,待我老得动不了了,你再为我洗,好么?”

伯明抬头仰望着她,像哄孩子般柔笑道:“好,以后我每日都为你洗。”

“大嫂!大嫂!”门外响起了招娣的声音。

樱娘双脚才放进温热的水里,听招娣这么紧张地大喊,赶紧应道:“招娣,我在屋里泡脚,怎么了?”

招娣走了进来,“大嫂,你这大中午的怎么想起泡脚来了?哦,对了,早上听清儿说大哥带你去山上找空玄住持把脉,到底如何?”

樱娘含笑道:“无大碍,喝点药,再多活动筋骨就没事了。你这是有啥急事?”

招娣唉了一声,泪珠子一下掉了出来,“三婶她……突然没了。昨日还好好的,刚才就突然病逝了。听三叔说,三婶前阵子说头疼也没当回事,没想到就这么……”

樱娘与伯明听了一怔,三婶才四十几,就这样突然没了?

伯明一声没吭,慌忙跑了出去。

招娣抹着泪,“大嫂,二婶早就与二叔断了关系,她不好去三叔家帮忙办丧事,咱们四妯娌是不是得过去帮帮忙?”

樱娘胡乱地擦了一下脚,穿起鞋袜,“咱们这就去吧,三叔这时正伤心肯定什么也顾不了,而福子两口子也是办事不周全的人,只能靠咱们四家了。”

樱娘没有泡成脚,也没洗澡,更没有做午饭。直到黄昏时分,她和伯明才回来,肚子早就饿空了,人也乏了。

念儿与清儿还算懂事,早早把晚饭做好了,此时他们一家四口再加上婠婠,一起围着桌子吃饭。

伯明吃着吃着,忽然伤神道:“三婶这才刚去,就有人背地里说给三叔再找一个。即便他们是真的替三叔着想,想为他续弦,也得过几个月啊,这些人真是把人当草芥了。难道人死了就真的和泥土混在一起,再也不被人想起了?”

樱娘听得心里一咯噔,“续弦?三叔今年五十了吧,还要续弦么?”

伯明一脸的哀戚:“三叔这时还沉浸在悲痛里,没有心思去想续不续弦的事,但以后他会不会再找,谁又说得准?咱们永镇有好多丧妻的,十之□□都是续了弦的。唉,难道人真的是最无情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