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陌年望宋相宜,却是有原因的。

大户人家嫡庶之间地位不等,偏心的多了去了。那些不受宠爱者,或刻意奉承、或自怨自艾、或畏缩不前、或狂妄自大,不一而足。

像宋相宜这样的倒少见,全然不以体笨貌丑为意,那种平静并不是认命之后的平静,而是完全不介意的冷淡,与她的外貌形成鲜明的对比。

而且,这胖丫头的声音真是好听,比他见过的那么多闺秀的声音都好听。

文氏胡乱点了两匹缎子:“妾身瞧着这两匹布倒也是很看得过去,麻烦贵轩的师傅替相宜一并做两身衣裳吧。”根本连颜色质地都未细挑,纯属对相宜的补偿。

宋相宜依然平静,微微见礼,又是未见波澜的“谢谢娘”,然后由女侍领入内室,与两个姐姐一样量身。

申陌年离开宋府的时候,揣了一份大大的谢礼。但走出宋府黑漆大门的那一刻,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望,微微一笑,似有所得。

得了申老板的肯定,文氏心花怒放,每望两个女儿一眼,眼前就出现王孙公子争先恐后上门提亲的壮观场景,连带着看宋相宜都顺眼了。

她将宋相宜留下,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相宜知道,娘对她是很好的,别去跟爹爹叫委屈,若爹爹问起,一定要照实说,娘没有亏待她,娘还带她见申老板了呢。

宋相宜点头。文氏说的也算是实话。至于叫委屈这种事,宋相宜六岁之后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就再也没有干过了。

临走,文氏又抓了一把糖果给她。

宋相宜哭笑不得,娘这是还嫌自己不够胖么?

走到跨院,却听见墙那边的游廊上有人在说话。

“娘为何单独留下她,莫非还要给她另做衣裳?”是二姐相欢的声音。

三姐相若道:“做就做了吧。二姐和我都是申老板亲手,光凭这点,就不用跟五妹计较。”

相欢冷哼:“小时候,你还穿过我旧衣裳呢,唯独她,件件都是新做的。”

相若却轻笑:“二姐也真是,咱俩身量尚可比衬。她那身材……能穿谁的呀!”

相欢道:“亏得她蠢笨,不懂与我们争,否则,就凭她的样貌,我都替娘害臊。”

突然,墙那边沉默了。

良久,宋相若方道:“二姐你错了,她以前是很蠢,可近来我却觉得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她十岁了,似乎突然懂事了。方才她站在那里,瞧着申老板挑布料的模样,哪里还是那个蠢笨懦弱的五妹?”

相欢有点慌:“你一定是多心了。我瞧她还是一样痴肥蠢钝。三岁看看,到老一半。你忘了娘每年是多失望了?”

相若又是鄙夷地轻笑:“呵呵,这倒也是。娘总是说,女大十八变,兴许相宜能变好看些。可每年除夕一家人坐一起吃饭,娘就叹气摇头。如今她十岁了,再不变好看些,只怕这辈子都没希望了。”

相欢阴笑一声:“呵,何时有过希望?但愿别扯我们后腿。”

宋相宜无意间听了个壁角,心中只觉得可笑。回头一望,身后的碧云和烟霞两丫鬟,脸色煞白。

她们从小跟着相宜,自然知道相宜在府里的处境,可贸然听到二小姐和三小姐如此肆无忌惮地谈论五小姐,还是觉得尴尬万分。

相宜朝碧云使了个眼色。碧云心领神会,故意重重踏了几步,然后道:“五小姐,您走这边!”

墙那边的谈话顿时停了,然后是衣袂裙摆的悉索之声,显然是二人匆忙地离开了。

宋家的宅第规模尚可,是个四进带花园的院落。前院住的是宋氏夫妇,中院住着大少爷宋相承和四少爷宋相应,三个女儿住后院。宋相欢和宋相若住着宽敞的正房,一人各占一半。宋相宜年龄最小,又无人愿意与她和住,便去了相对窄小的西厢房。

回到屋里,碧云差点当场就哭了:“分明都是嫡出的小姐,她们也太欺负人了。”

相宜却道:“莫哭。不怕人算计,却怕人暗算。如今我心里明镜似的,她们算计不到我。”

碧云和烟霞呆住了,这真的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五小姐吗?

相宜淡定地从怀中掏出手绢包好的糖果,往桌上一扔:“你们分吃了吧。”

二人更呆了。

“五小姐,您不是最爱吃糖果么?”

“不吃了,我够胖了。”

烟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望了相宜半天,长叹一声道:“这话,奴婢跟您说了五年啊,五小姐终于开窍啦!”

开窍个毛。

宋相宜被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