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光渐深,到得下旬,已有些热意,窗外满蓬的海棠花,开得层层叠叠,却是纹丝不动。

小黄门怕闷到太子殿下,轻手轻脚走到墙边将窗子又打开一些。

杨旭看得一卷奏章,忽地合上,沉声道:“江顺曾等人气焰嚣张,这几日指使官员四处弹劾,预想将金明堂,戴阶拉下马,他们是怕自己那几万倾地被充公了。偏父皇心软,还容得下他们。”

语声飘于坐在下首,身穿绯红官袍的年轻男子耳朵里。

他温和道:“殿下稍安勿躁,此乃顽疾,非一朝一夕可以治愈。”

杨旭由不得叹口气。

大梁到得今日,正是繁华昌盛之时,然蛀虫也不少,他朝气蓬勃,志得意满,总想将大梁治理的更好,而不是像父亲那样,止步不前。想起去年,父皇这等年纪还大选美人,填充三宫六院,他眉头更是拧了起来。

晚节不保。

“怀璟,那依你看,便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他转过头看向那年轻男人。

那个差些成为自己表妹夫的人,他欣赏他才思敏捷,满腹经纶,在卫琅修得《武宗实录》之后,主动与皇上提起,后来便升他做了左中允。

卫琅放下手中笔,缓缓道:“殿下该以不变应万变……殿下要扳倒江顺曾等人,对他们亦是如此,然而比起殿下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他们不值一提。”

杨旭的嘴角就翘了起来。

确实是以卵击石,只跳梁小丑不自量力,看多了也倒尽胃口,他瞧向窗口道:“金明堂那时去湖州,多少摸了江顺曾的底,而今他调至河南,父皇正拟巡按去视察,我看骆昀此人极是合宜。”

听到这名字,卫琅略是停顿了下,方才道:“早前江大人便是骆大人上峰,下官听闻,二人之间有些罅隙。”

“哦,”杨旭回头看卫琅一眼,“我倒忘了他与你卫家有些渊源。只他若胸怀坦荡,别人也不能说他挟私报复。”

年轻储君神色淡然,但观他眼神,已知是下了决定。

他要用骆昀。

那么骆昀此番去,若成,将来必得重用,若不成,只怕会影响官途。

然而伴君如伴虎,避得了一回,避不了第二回,卫琅心知骆昀在官场也打滚了十来年,没有半分本事,当年绝不会得蒋大人看重。他没有再置喙,富贵险中求,便是骆昀本人在,未必不愿接受这个机会。

从东宫出来,已过得半个时辰。

与往日里不同,小道路径上时不时有宫人来去,想起太子此前所言,今日乃宝琳公主生辰,要与六皇子去贺一贺,令他先行回去。

大抵是要热闹一番吧。

他径直走向宫门,除了寻常便有的禁军,此时还多了六位宫人,为首的宫人名叫翠亭,瞧见他便是脸颊一红,行礼道:“卫大人。”

不怪二人相识,卫琅乃左中允,时常入宫伴随太子,而翠亭乃皇后身边的宫人,自有数面之缘。

卫琅见她在门口,随意问道:“可是在等贵客?”

“是。”翠亭仍低着头,怕脸红被他瞧见。

偌大的皇宫除去皇上,便只有太子,皇子,或是来商议政事上了岁数的重臣,她们鲜少见到这样年轻英俊的男人,不免芳心动摇。尤其是像翠亭正当花一般的年纪,不曾明了这深宫的残酷,还留着一些少女的憧憬。

可卫琅并没有停留,她在他身后轻声道:“奴婢在等几位姑娘,刘家姑娘,骆家姑娘……”

下意识的,卫琅身影顿住了:“骆三姑娘?”

“是。”翠亭回答。

他略一颔首,往前走了去。

轿夫脚步轻快,此时已将骆宝樱抬到羊尾胡同,沿着这狭窄的巷子出去,不多久便会到达宫门。

因帘子挡住空气,轿中越发闷热,骆宝樱拿帕子擦一擦额头,将身子靠在轿壁上。她已经有几年的时间没有见到皇后了,或许是情怯,她心里砰砰的跳,很是有些紧张,正自揣测一会儿去宫里,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

毕竟换了副皮囊,若是原先的她,定是要扑到大姑姑怀里,与她诉一番衷肠的。

想起往前种种亲昵,她说不出的忧愁,幽幽叹口气,垂下眼帘。

外面的轿夫却不知为何,突然间将轿子往一边歪了去,只听“咔”的声,她整个人往下直落,耳边只听马蹄声踏踏,好似有谁纵马从旁疾驰而过。

轿子猛地被顿在地上,小黄门尖声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冲撞宫中轿子?”又吩咐轿夫,“轿柄折断,你们快些再去抬一架来!”心中愤怒,可那骑马之人如风般不见了,又能奈何?他出宫门只为迎骆宝樱,这件事儿必得做好的。

轿夫连忙答应。

巷子前方此时又来一乘小轿,小黄门识得两旁的随从,脸上盈满笑容,走上前道:“卫大人从宫中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