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很久的家,哪怕回去过,终究也隔了千山万水。

但这回,是他要带她回家。

马车停在宜春侯府前,从车窗里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光,在夜色里静悄悄的闪烁,骆宝樱想起那些年在侯府住过的时光,一时竟觉得有些模糊,过去的日子到底是过去了,怎么也没有现在来得清晰。

她终于明白他那日说出她身份的理由。

让她更真实的活着。

笑容从嘴角溢出,之前的迷惘消失无踪,她双手搂在他脖子上道:“你还不去使人传话?一会儿天驰兴许要睡了,也不知道在宴席上喝了多少酒呢。”肆无忌惮的叫弟弟的小名,让她有种很愉悦的感觉。

她终于又变回罗珍了。

看她雀跃,知晓她已经走出迷雾,卫琅敲敲车窗命九里前去门房。

罗天驰正当脱了外袍要去洗澡,罗威禀告道:“卫大人来了。”

今日骆元昭成亲,摆了几十桌宴席,他在前院还帮着挡了酒,而今真有些醉醺醺,就想清洗之后好好睡一觉,谁料卫琅竟会来,他觉得奇怪,深更半夜的过来作甚?难道是有要事?可卫家的事情,怎么也不会来与他相商吧?

想不明白,罗天驰皱一皱眉:“让他进来吧。”

怎么说也是姐夫呢。

罗威应声,过得会儿,领着二人走入内堂。

罗天驰瞧一眼呆住了,不是卫琅一个人,而是他们夫妻二人,骆宝樱也在,他怔一怔,摆手让下人都退下,见门关上了,才道:“不知卫三哥,少夫人有什么事情?”

暗地里觉得不寻常,男人这么晚来拜访尚有理由,可带着妻子怎么回事儿?

骆宝樱瞧他脸上满是疑惑,轻声一笑道:“相公都知道了,弟弟。”

“啊?”罗天驰仍没回过神,以为姐姐不是那个意思,还替她遮掩,“卫三哥不是早就知道我把你当姐姐吗?”

“不是当,是真姐姐,他晓得我是罗珍了。”

毫无疑问罗天驰吓了一跳,吃惊的看着卫琅,好半响才问骆宝樱:“姐姐与他说的?”

“那天咱们在茶馆说话,被他偷听了。”骆宝樱撇撇嘴儿,“我自己才不会告诉他呢!”

这种事她可说不出口。

罗天驰挠挠头:“原来如此,看来我之前说得理由卫三哥你一点儿没相信啊!”他嘿嘿笑起来,“这样再好不过,省得我见姐姐一面,你在旁边吃干醋,”又正色道,“不过我警告你,你知道她是我姐姐了绝不准欺负她,不然便是姐夫,我也不饶你!”

早在姐姐出嫁的时候,他就满心想说这句话,只立场不同不合适,而今终于能说了,好像吐了一口浊气般浑身舒服。

卫琅笑道:“是,你们两个都是惹不得的。”他去侧间,“我就不打搅了。”

见他果真走了,罗天驰好像孩子般跳起来,几步跑到骆宝樱身边,想去抱抱她,谁料里面又传出声音:“只是让你们说话而已,你别给我动手动脚的,便是亲姐弟也不合适。”

罗天驰嘴角一扯,哪里理他,把骆宝樱一抱道:“姐姐,往后你跟卫三哥一等休沐日就过来,在我这儿待一整天,好不好?”因为府里无人,就他一个还真够冷清的,连说话的家人的都没有,去大姑姑,二姑姑那里,又是急着让他成亲,他都头疼死了。现在可好了,他有姐姐跟姐夫了,他们三个人可以一起用饭,一起出去玩,只要卫琅在,便没有人说什么闲话。

看他眉飞色舞的,骆宝樱噗嗤声:“行吧,只要相公得空咱们就过来。”她伸手摸摸他的脸,心想这几年也苦了他了,没个人陪在身边委实孤单,她道,“你也该成家了,便没有入眼的姑娘?”

“姐姐!”罗天驰放开手,皱眉道,“为这事儿我耳朵都起老茧了,等我要成亲自然会成亲的,哪里是你们说说就好的?”他要带她去库房,“我选了好几样东西当你贺礼,可惜那时候不能送,这会儿能送了吧?有你喜欢用的茶具,银盆,熏香,还有衣料,对了,你以前的首饰都在呢,我拿给你。”

他一阵风似的出去,等回来时,手上多了件紫檀木刻鸟衔花草纹的妆奁,打开一看,满是华贵的宝石,宝玉制成的珠钗,镯子,耳坠,项圈,她拿起来看,直到瞧见一支翡翠珠花,声音变轻了:“这是爹爹跟娘一起挑的,就在京都的百宝斋呢。”

后来他们先后离世,再没有一起送她东西。

罗天驰那时更小,记忆中没有她来的痛,伸手拍拍她肩膀:“咱们给爹娘供柱香罢,告诉他们,你现在安好。”

骆宝樱连连点头,二人走到供奉牌位的案台,双双跪下来虔诚的给父母磕头。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临走时,罗天驰与卫琅道:“还有一些东西,我哪日用车送过去罢。”

从侯府送到卫家,只怕卫家人要奇怪,卫琅道:“大件算了,咱们卫家又不是没有,我哪里亏待于她?小件儿,也别大张旗鼓的,既然咱们经常过来,每回带几件回去就行。”

罗天驰想一想答应了,亲自送他们去门口,瞧着人走了,才高兴的回去。

骆宝樱抱着妆奁,喜滋滋的又再看,一会儿拿出支赤金缠丝镶蓝宝珠钗,一会儿又拿出对羊脂玉手镯,一会儿又抓几颗又圆又大的珍珠给卫琅显摆,好像一个得到最喜欢的礼物的小姑娘,天真到极致。他看着她,能想象出她年幼时的模样,大约得到父母姑姑送的东西,便是这般可爱吧。

他笑道:“是不是很高兴?”

“嗯,这里都是我喜欢的首饰,这个,还有这个都是大姑姑送的,这三个是二姑姑送的,当然她们送过好多,多得我妆奁里都装不下了,便挑最好看的放在里面。”她拿出一对珠花,“这是我八岁的时候我爹娘送我的,你给我戴上。”

绿得通透的花朵,像水晶似的,他借着外面的月光插在她左边发髻。

“现在戴也很时兴吧?我娘眼光最好了。”她靠在他怀里,又拿出一对珊瑚手镯给他看,“听说是东海的珊瑚做得,我家里有个大屏风,边框便是镶嵌了这个,剩余下的打了两对手镯,我跟我娘一人一对,但是我那会儿还小戴不了。”

能戴了,母亲却已经去世了。

她把珊瑚手镯放在嘴边亲了亲,问道:“漂亮吗?”

“漂亮。”

“还有这个,我唯一喜欢的玉佩,姑娘家都是戴玉坠,这个显得很男人气,但这是祖父在我十岁生辰的时候送的,你看上面雕刻的貔貅多威武。”她语声忽地哽咽,沉默了会儿质问道,“怎么都是我在说,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吗?”

他笑起来:“我想听你多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