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红袖的呼唤,苏岳霖缓缓睁眼,他醒来之时并没有那种刚从梦中挣脱的茫然,反而十分清亮。

苏岳霖望向河对岸,一眼便锁定了青铜战车上的陈望公,陈望公也望向他。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笑。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在今日今时阔别重逢。

“久违了,世子殿下。”陈望公率先开口,还轻轻点了点头。

“的确是久违了。”苏岳霖懒洋洋地撑起身子,“你还没出山,天下便少有人不知你垂钓江渚的陈白衣之名。倒是出了山,反而低调地世人都快忘了你的名头。”

陈望公笑着摇摇头,“世俗名声,不过是外人抬爱,胡乱给的赞誉罢了。不足为道,我如今为人臣,自然有臣子之道。倒是殿下昔日一别,如今风采更甚往昔了。”

苏岳霖抖抖衣袍,从车上站起,然后很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又从车上跳了下来。“不得不说,你这韬养功夫实在是了不得。难怪章师傅都对你忌惮三分。”他向前走了数步,在一道模糊地已经看不清晰的河岸边停下。再跨一步,便是被冻住的河面。

“论算计,如今这天下,已经出世的人,恐怕还真没人是章老的对手,一朝为圣人,可窥半分天机,心智谋略超出那些所谓的智者不知几何。我岂能跟章老比。”陈望公挥挥手,示意童衮将车往前赶,也停到河岸边上便停下。两人离得更近了,不由得互相凝视,说起来这只是两人第二次见面而已。第一次实在那竹林之中,他英雄救美,救下了燕倾城。而今日相见,说起来和燕倾城也脱不了干系,真是造化弄人。一个吴国智囊,一个北地明珠。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而两次相逢。

“英雄出年少,单是殿下这份胆气就不是常人能够拥有的,天下最出色者,当世怕无人能及。”陈望公慨然一叹,却是不得不承认,相比于苏岳霖的年轻张扬,他此时就显得返璞归真的了。岁月将一切都遮掩起来,至少他陈白衣不会将争霸天下的野望,写在脸上。

苏岳霖蹲下身子,捧起一抔浮雪,在脸上搓了搓,这是北方人都有的习惯,并不稀奇。但是苏岳霖以这世子身份做这个就显得格外不伦不类。如今天下,哪个公子王孙在这大雪纷飞的时节不是躲在房中,拥炉而卧。也只有他想闲却闲不下来。

苏岳霖搓了一把,只感觉寒冷透骨,似是要将这面皮冻掉,不过极冷之后,却又有淡淡地温热从脸上泛起,而且最后越来越热,好似火烧。苏岳霖忍不住畅快地长舒一口气。

“这老祖宗的法子,有些道理,古人诚不欺我。”说完他大笑着向红袖挥挥手,“丫头,过来,爷也来给你搓搓。”

红袖本来是单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望着河对岸的千军万马,此时听见苏岳霖的喊声,连忙笑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在雪地里一深一浅的慢跑,如同一只翩跹的黑蝶,跑到苏岳霖面前。

“爷,你在玩儿什么呢?”红袖蹲下身子,双手撑着脑袋,有些好奇。

苏岳霖二话不说,便拿晶莹的雪花给红袖搓脸。红袖娇笑着躲避,一时间笑闹成一团。

河对岸的三军将士顿时感觉古怪,而且极为气愤。他们长途跋涉而来,本是要大杀一场,如今地方没到,却在这里被人堵在河边。然后还要这一众悍将骠骑看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小丫头在这里嬉闹亲热。说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让他们今后如何在世上立足。

顿时三军军阵之中略有骚动产生,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将士们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大。站在后面的将士也是梗着脖子,踮着脚往前张望。

不得不说红袖真是钟灵毓秀的女子,黑袍遮掩却掩盖不了越发丰腴的身姿,此时巧笑嫣然更是显得勾人心魄。而且在万军阵前与人嬉闹,如入无人之境,这样的女人不得不上人拍掌称奇。所以一时间有人怒火中烧,有人却看的如痴如醉,这些人都是长期被困锁在军营之中的兵油子,平时严明的军绩压着,无不是憋的难受,如今看到这别样的风景,还有红袖无与伦比的风情,顿时让他们心痒难耐,军中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多了。

童衮此时怒从心起,他承认这苏岳霖的确有几分胆气,他自叹弗如,但是如此作态也未免太不将自己和师傅还有身后这数万大军放在眼里了。更可气的是身后军阵中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更是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他面色数次变换,终于忍耐不住,想要开口,却被陈望公摆手示意停止。再其他人愤怒之时,也只有陈望公依旧端坐车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苏岳霖,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个苏岳霖,不动一兵一卒,便瓦解我十万铁骑的军心。虽然无耻了些,可终究还是我们这边不争气。”

童衮语塞,“师尊,让我带军冲杀过去,休得让他小瞧了我大吴。”

陈望公摇摇头,“不急,白羊城那边已成定数,我连夜赶过来,也不过是来看看这个苏岳霖的,他们得了白羊城又如何,孤城一座无险可守。而且他们强取此城,难得根基,据而不稳,定当弃之。”

那边苏岳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怀里搂着红袖,向这边喊道,“我说陈白衣,你今日到此所为何事?总不会是千里迢迢来看我和美人儿鸳鸯交颈的吧?”说完仰天大笑,根本不曾有半本面对铮铮铁蹄的畏惧之色,红袖也是跟着轻笑。

陈望公却不生气,“自然不是,我年纪虽然大了,但是很多事还是可以亲力亲为的,并不需要来看年轻人为乐。”一向严肃,善于谋划的陈望公难得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