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癞子在先前王帅晒太阳的草垛上做着美梦等了王鹏大半个钟点,眼瞅着白日梦里都和刘寡妇干了几回了,也没见水面上有什么动静,心里开始有点发毛。他想到以前那些冬天下水死掉的人,开始后悔自己干吗非要吃什么大背黄,就那只老鳖用来和刘寡妇分食了,也够补大发的了。要是王鹏那小子真出了点事,他老娘秦阿花保管是要和自己拼命的,村里无人不晓得秦阿花宠这个儿子是出了名的。

下午的阳光越见得没力道了,站在河浜边上西北风飒飒的,华癞子只觉得身上的棉袄太薄,那冷气嗖嗖地往脖子里面灌,让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哪哪都冷。眼看着王鹏下水都有一个钟点了,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他心里打着七八面鼓,开始寻思怎么推脱责任。反正他本来也就是想吃个鳖而已,是王鹏自己说要让他吃大背黄的,这水性好也是他自己说的。这样一想,他的心里好受了许多,本来已经僵直了的腿肚子也可以迈步了,只是这一走,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王家那三间连院落都没有的砖瓦房跟前。

“王三毛,你个小鬼!我就知道你不学好,尽撺掇着二毛到处瞎胡调,看我今天不把你的小胳膊小腿给打折了!”

才听得王铁锁的老婆秦阿花骂老三王帅的声音,华癞子就觉得眼前人影一晃,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小鬼在他眼皮子底下奔了过去。他一声“妈呀”还没叫出来,便立马醒神,这王鹏是仗着自己的水性,早潜水底游回了家,倒让他在河浜边上吃了个把钟头的西北风不算,还提心吊胆外加丢了三魂七魄的。一想到自己三十大几的人,让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当猴耍了一把,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王二毛,你个龟儿子,给我站住!”华癞子想也不想拔脚就追,冷不防身后一把笤帚砸在他头上,秦阿花在自家门口大声道:“华癞子,你个龟孙子!有种再骂二毛一句试试!”

趁老娘秦阿花与华癞子较劲的工夫,王帅顺利开溜,在村尾追上了王鹏。

“王二毛,我说什么来着?每次都是你出花头,我挨骂受打!”王帅嘴里气恼地嚷着。

“叫王鹏。”王鹏却打断他。

“要不叫你二哥?”王帅不满地瞪了王鹏一眼,嘀咕着,“自己取了个名字好像多了不得似的,平时却只知道拿我当垫背,还二哥呢!”

他一边说一边积了一嘴的唾沫,本想说完一嘴巴吐出去,表达一下自己强烈的不满,哪知被王鹏在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都往喉咙里滑了进去,呛得他眼泪发飚。而王鹏正大声取笑他:“废话!就你那水平,光知道帅,也不知道你是能当元帅呢?还是觉得自己有多帅?”王鹏说着就笑起来,想想村里哪家的男伢子会说自己长得帅不帅?这都是城里那些娘娘腔才用的词!乡下人下地种田、下河摸鱼靠的是身体壮实,再有就是像自己和大哥那样,有想法的人,那凭的是啥?是脑瓜子,不是脸盘子!

王帅跑累了,鞋又顶得脚疼,加上刚才一顿猛咳,懒得再和王鹏争执,只问:“二哥,你觉得我们真能靠这些水产把小妹的学费挣出来?真能让老娘改变主意让我一直把书读下去?”

王鹏刚刚还大晴天的脸色,一下如这阴晴不定的早春天气一般耷拉下来,“不试试又咋知道?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我就不信了,咱们一家仨伢子还要让个女娃子退学?”

王家四兄妹,王鹏排行老二,过完年刚十七岁,正上初三。老大王鲲两年前初中毕业进城工作,老三王帅十四岁刚上初一,小妹王慧十三岁念小学六年级。乡村里一到晚上没什么娱乐节目,王家这老二老三又正在好动的年纪,和其他小孩一样从小养成了听壁角的习惯,不光听村里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也听自家老爹老娘的。

这一听,竟让他们听到秦阿花要王慧退学的事情,说是女娃子迟早要嫁人,书读再多也是人家的,不如趁早替家里挣钱,哪怕就当是为自己挣嫁妆也好。不光如此,还说按他们家的状况想供出一个大学生来,得全家齐心才行,所以王帅也只能读到初中毕业,以后大家全力供王鹏一个。

秦阿花这么讲也是有原因的。她老公王铁锁老实木讷,帮村长家造房子在上梁时摔下来,落下了腿疾却不愿吱声要赔偿。王铁锁这个全劳力本来就只会种田,不会其他营生,现在连种田都困难,全靠她和老大媳妇孙梅梅养家了,起早摸黑要供三个孩子上学、六张嘴巴吃饭、穿衣,到底有点吃力。虽然还有三个儿子,秦阿花却相信算命的,说王鹏将来出息,出将入相的,她是情愿自己累死也不愿让这个儿子干农活的;老大自从进城后,虽说找到了工作,但城里走一步都要用钱,他挣的够养活他自己就不错了;至于老三,到底还小了点,要是有王鹏现在这个年纪,倒也能帮上忙了。

王鹏、王帅这兄弟俩和他们的老娘想得可完全相反。

王鹏一心想着早点帮家里挣钱,虽然他脑瓜好使书也读得好,但他相信不读那么多书他也饿不死,什么出将入相,在他看来就是算命的瞎白胡骗钱的招数,也只有老娘这样穷怕了的女人才会信。就算村长老说什么“穷算命、富烧香”,他王鹏也不相信真有人生来注定穷或富的,说到底还是要自己想办法找活路。支书、村长都小学没毕业,不照样当着官在人前人五人六的?他一直跟王帅说读书做官,那纯粹是想让这个弟弟能安心把书读下去,王家再怎么样,出一个读书人也是要的,到底是长脸的事情。至于他自己,他相信既然支书、村长这样的文化也能当官,他都读到初三了,比他们真的是只多不少,又有那么好的脑瓜子,怎么着以后也得当个乡干部什么的吧。

王帅虽没有王鹏那一篓子一篓子的鬼主意,但却是个喜欢读书的。而且,自从老大王鲲有一回给他带回一本侦破小说,就迷上了警察这一行,一心希望将来考个警校当个人民警察。偏偏老娘只信算命的,并没有让他一直读下去的打算。

梦想归梦想,现实归现实。哥俩年纪不大,却也知道以后的事得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才知道,眼门前得先解决了小妹的上学问题,所以才商量着先合力挣些钱让小妹把书读下去,再不济也得把小学读完。但秦阿花刚刚看着哥俩摸回来的水产,不但没有一点高兴,还因为心疼王鹏在大冬天里下水,当着他们兄弟的面就直接告诉王慧,放完寒假不用去上学了。这就难怪王帅要担心了,家里几时有谁可以改了老娘秦阿花的主意?

王鹏是天塌下来当棉被盖的人,只一会儿工夫脸就放晴了,一手搭着王帅的肩膀,一手比划着远处走过的金贵媳妇那山峦起伏的两座大山,对王帅说:“我有办法让老娘改主意!”

方言注释:1、胡调,胡闹的意思。

2、小鬼,这里鬼的发音为Ju。

3、花头,这里有花样、主意的意思。

4、瞎白胡,瞎编,胡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