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终究还是离开了。

他并不怪兄长,他只怪自己。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长得比别人好,穿得比别人好,书读得也比别人好,在还未知事的时候,他觉得他的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但是当他剥开甜美的外衣,内里却是无尽的深渊。

他生而贱籍,不能入仕,出身卑鄙,连行商都会被人看不起。

很多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像看一件东西,而且还是脏东西。

街上的小孩明明穿得比他差,长得也比他差,可是却永远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仿佛他合该低人一等一般。

他不甘心,他发誓他终有一天要出人头地将这些人都踩在脚底下。

然而当他站立在这个世界顶端的时候,却再也回想不起当初的决心。

是兄长改变了他。

起初他以为兄长也是芸芸众生一人,帮他娘亲治病,领养他回家,不过是为了好好利用他。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他从不相信有这般不计回报之人,可他到底年轻,看错了人。

不过他一生最庆幸的便是他看错了人,许宴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傻子,却……也是他最重要的人。

这人先开始看着神秘莫测,可只要相处久了,就觉得这个人真的十分简单,每天过得深居简出,不像个刚及冠的青年,倒像是个已经看透了世事的老人家。

其实他先开始并没有唤许宴兄长的,先开始他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他唤他公子。

可兄长说生而为人,便要写好“人”这个字。

所以后来兄长开始对他亲近起来,教他读史明智,教他通达真理,教他习武强身,却没有教他医术。

他曾经提出要学医术,可是兄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

兄长说你只要学些粗浅的医理知识就够了,如果以后不行医,便不要学了。

虽然他并不歧视大夫,可他一辈子都记得临县那个面目可憎的大夫,一听没钱便将他打了出来,这辈子他都刻骨铭心。

说他记仇也罢心眼小也罢,对于大夫这个职业他是不作考虑的。

即使做到御医有了官职,又能如何?

但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兄长其实教过另一个人医术,可是那个人学剑,学医到一半就放弃了。

所以兄长才会跟他说这一番话。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后来他懂得,那种情绪叫做嫉妒,嫉妒曾经有一个人在他前面得到了兄长的关心。

所以等到兄长离开,他派人拼命将兄长以前的信息搜集起来,却怎么都找不到有这么一个人。

兄长从不会编故事框他,那么……为何查不出来?

他自幼聪慧,兄长教得也好,不过三年他武功已经小成,四书五经也已读得差不多了。

他曾经以为兄长是个江湖人,可许宴到底是世家子弟,学富五车他自是难以企及。

这一年,兄长带他上京。

而这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兄长这人是真傻,收养他也就算了,竟然还带他去许家老宅改族谱,当他的名字出现在许家族谱上的时候,他心里的激动无人知晓。

要不是他自制力好,可能当场就抱着兄长哭出来了。

可能也是乐极生悲,他们从许家老宅出来的时候遇到了郝连春水。

起先他也是用了几分心思的,可郝连打主意打到他兄长身上,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他顾惜朝自问不是好人,却也不会踩着自家兄长力争上游。

可是事情还是往他最不想发展的方向奔去,结识了郝连春水便结识了苏梦枕,然后他和兄长也间接卷入了京城的是是非非。

不过也幸亏兄长万事不争的性子,等到给苏梦枕解完毒之后,就离开了京城。

当然走的并不是来时的路,他们从苏宅出来,其实就代表了一种信号,各方势力都会打探,所以绕了远路。

回到临安,他们过了一段安生的日子。

可是郝连春水和苏梦枕还是找上了门,他当时很奇怪,为什么这两人认准了他们兄弟俩,后来他懂得,作为许家人,便要担一份责任。

贱籍有贱籍的悲哀,而世族也有世族的责任。

后来等他站在高处,方懂得这个道理,其实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离开,其实也会过得很不错。

不会如现在一般,生活如一潭死水,虽然位高权重,却是孤身一人。

一场刺杀,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摆在了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