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边流传这样一个传说:水仙显灵了。

有个嘴碎的阿婆总是拉着人说:“哎呀,你知道,我年纪大了,走不动路啦。那天我给老头子送饭,突然落大雨,赶也赶不动。回来一看,搭在丝瓜架上的衣裳都收在床上,叠得齐齐整整哩!不是水仙显灵,又是什么?”

人家回一句:“你记错了咯!别是出门前就收了罢?”

阿婆赌咒发誓:“我若说假话,教我天打雷劈!是真的,地上还有一行水迹没干哪!”

人家还不信:“您老年纪大,眼睛花了罢!”

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坐门槛上拣着豆子,抬头帮腔道:“是真的!水仙还帮我拣过豆子呢!”

“他怎么帮你拣豆子?”

少女一挺身站起,撅嘴辩道:“假不了!那几日小六生病,我又要干地里的活,又要看顾他,委实吃不消,拣着豆子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簸箕里的豆子都拣干净了!”

人们所传事迹大多十分细小,只是遇事的人多了,见现场总有一道水迹,便附会神明,口口相传,连那不相干的细事也都推到水仙身上,显圣的名头便越来越响了。村子里那多年不修葺的水仙庙,渐渐都有人去洒扫,甚至重漆了柱子。泥像也被乡民擦拭得干干净净,五官不清的脑袋新涂了层白垩,小供案上放了盘笼饼。有个小姑娘感激水仙替她找到弄丢的银顶针,还采了一束凤仙花,编成红白相间的花环,戴在水仙脖子上。

这段日子,可苦了白秀才了。他变成个径寸小人,做什么都使不上力。帮小姑娘拣豆子那个晚上,他拼了一夜,几乎昏倒。鲤鱼游到水渠里接应他时,他一头栽了下来,就在南瓜花上睡死过去。

这几天日头恁大,山水干涸,田水也渐渐地枯干了。昨夜鲤鱼以身开路,白秀才用树枝奋力划开水渠里的污泥,后来两个都差点陷在烂泥里回不来。白秀才拼命捅开了水道,清凌凌的水一下子涌出来,把他俩昏头昏脑冲了一路,直岔进稻田里去。还是鲤鱼奋力一跃,才回到江里。

这会儿他们都累坏了。白秀才趴在猪笼草囊上,拿一片叶子盖着自己,睡得呼呼的。鲤鱼守着他,在浮萍间睁着眼漂浮着,也睡了。

不多时乌云翻墨,白雨跳珠,叶子都给吹得翻过去。白秀才和鲤鱼都被雨打醒了,慌忙往树荫下退。结果唰啦白闪闪一道电光,树枝都劈掉一截,直冒青烟。他们又赶紧跑出来,往江里空旷处游。可闪电霹雳好似跟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两个接一双。

好鲤鱼!它一蹦八尺,闪过一个,一蹦八尺,又闪过一个。白秀才紧紧伏在它背上,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连头都不敢抬。鲤鱼干脆驮着白秀才潜到小石桥下,过了一会儿,动静消停下去,他们才悄悄凫上来。孰料刚一露头,就有个球形闪电在那等着,呼一下黏到白秀才身上。白秀才吓得尖叫,怕连累鲤鱼,忙尽力一纵跳到江里。一沾水,闪电就炸开来,白秀才被炸得七荤八素魂飞魄散,炸出的红光一扫便是一大片,枝叶刷落,水幕涌起。

终于回魂的时候,发觉鲤鱼变得好小,巴掌长那么一点,在他鬓边拱来拱去,一直呼唤:“喂!喂!秀才!没事吧?”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天地再一次变得陌生又熟悉。鲤鱼急切地说:“喂!你怎么变得这般大了!还好吧?”白秀才忙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原来大小,只是肤质大不一样,还是滑腻得像鱼,肋下生着鳞片。摸头照水一看,角还在,硬脆得像一对珊瑚。他刚才还兴奋得要跳,见此还是叹了口气:“生了这玩意,如何遮得住?”

鲤鱼则眼巴巴地看着他,恋恋地依着他的腿游来游去。

他坐下来,兴冲冲掬起鲤鱼:“好鱼儿,我终于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