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里,日头落了下来。寒风吹木叶,夕阳残照,烧得汴河通红。

谢子文白日里和一帮衙内公子去西郊和瓦舍妇人打驴球,这会儿回抱琴楼,便嚷着要东西吃。慕容春华亲自带人过来,送饭食给白秀才。还在楼梯上,谢子文便忙不迭抢了个滚烫的七宝酸馅,在手里颠了下,喊声好烫,又放进嘴里,嚼了嚼却说:“慕容,好吃是好吃,可我怎么觉得不如昨日的香甜?”

慕容春华失笑:“你是猫舌头么,这都吃得出来?洗菜、剁馅、做面皮的人都没变,火候也是一丝一样的,只是盐改用了解池盐。如今不许民间私购西夏盐,西夏的青盐上个月就用完了,昨日白盐也用完了。都说夏国青白盐比解池盐甘甜,果然不一样。”

谢子文才到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弹琴的声音。他一把推门进去:“好雅兴啊,在弹琴?”

里面却是个不相识的白衣少年,二十一二岁年纪,正在弹一曲《高山流水》。他旁边坐着个年纪略长的男子,跟他一样穿着学子的白襕衫,正默然倾听,见他来了,便礼貌地一笑。

白秀才却摆开了向慕容春华借来的茶具,正在为这两位客人烹茶。

谢子文走过去问他:“这两位是?”

白秀才笑道:“这两位是我在书肆买书时认识的杨察、杨寘兄弟,也是来汴梁考试的。我要买的书只剩了一本,承蒙他们相让。我们一见如故,一问彼此住址,才知道我们是这里隔壁房客,你说巧不巧!”

杨寘弹完最后一段,起身寒暄道:“这位莫不是白兄的义弟?”

白秀才道:“正是我义弟谢子文。”

谢子文怒道:“说好不分大小,谁是你义弟!”

白秀才哈哈道:“我义弟淘气,别见怪。”

谢子文知道在外人面前给他面子,便和杨察、杨寘问了好,伸手去翻案上新添的一部书:“就是这本?咦,这是什么字?”

白秀才道:“是鸟虫篆,我有一多半不认识呢。幸好问了人。”

杨寘点头道:“书肆还有一个叫王安石的,也来京城考试。他是出了名的性子拗,没说几句就能把人气着。今日一见,果然有些‘拗’,就爱扯古书上的大道理。可学问也是真好。”

杨察也道:“可不是,这书上的字,他全认识!”

白秀才道:“不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们二位知道的,他未必知道呢。子文,这两位都是庐州人氏,学问出色极了!别看杨寘年纪小,他可是解元公呢。我有许多可向他们请教的。”

谢子文笑着对他二人道:“我这个兄弟呆着呢,承蒙二位不弃,还请多教他些。”

杨察、杨寘辞谢说:“哪里话,白兄学问极好,必会高中的。”

小厮见杨氏兄弟来了隔壁坐,便将饭食都送作一处。四人用了茶饭,杨氏兄弟和白秀才又谈论了些书上的事,小酌了几杯,便告辞回去。

杨寘抱起古琴,翩翩走出,真个意态风流。谢子文见他背影,笑说:“这里叫抱琴楼,门口的对联就是‘我欲醉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今日倒真有个抱琴归去的。”他掩了门,便掏出羌笛摩挲。

白秀才摇手道:“免了,我还没有醉眠,要复习功课,不听你扰民。”

谢子文恼得伸手掐他:“你有功夫听别人弹琴,没功夫听我吹笛!”

正厮闹着,有人敲门问:“子文在么?”

谢子文答应着去开门,却是一脸严肃的凤清仪。

凤清仪一向活泼,面上总带三分笑,还从没这么一脸严肃过。谢子文退了一步:“哎!该不会我们今天掀的,是你的摊子吧!”

白秀才耳朵尖,立刻追问:“今天你掀人摊子了?果然你们这群恶少年……”

谢子文叫道:“谁是恶少年!那是个以次充好、童叟都欺的奸商!”

“再说一句‘奸商’,我弄死你。”凤清仪沉声说。作为商人,他最讨厌人家对着和尚骂贼秃了。他一把抓住了谢子文握羌笛的手:“你掀了谁的摊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麻烦大了。这支羌笛是谁给你的?”

谢子文奇道:“是拉木措送给我的,她是羌人。”

凤清仪道:“她不是羌人,是党项人。”

此言一出,谢子文和白秀才都在惊讶中沉默了。

“我十年前去过西夏,潜入皇宫玩耍,让一个小丫头看到了,就随手给了她一点东西封嘴……”凤清仪略带难堪地说,“我让她送给未来的丈夫……又没让她送给一个半路上遇见、明天就会无影无踪的人!”

谢子文大惊:“哎呀,哎呀,怎么不早说!我怎么不知道拉木措对我情根深种!我们就见了一面,赛了马,抓了羊,唱了几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