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揉着脑袋,讪讪道:“主人那么聪明,记性又好,我哪里……”

苏苗苗又伸手揍他一下:“他那么忙,学得还比你强十倍!你呀,开膛破肚的时候,你居然有本事给我晕倒!”

阿文为难地抱了下头:“下次我保证不晕!”

苏苗苗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他:“收着吧,芳香开窍、提神醒脑,下次再觉得头晕,就闻闻这个。”

阿文连忙在衣裳上蹭了蹭手,才伸出双手去接了过来:“神仙姐姐,你亲手做的?”

苏苗苗不理他了。

阿文才不在意呢,他喜孜孜地捧着香囊奔进书房,给白知县看:“主人,神仙姐姐给我做的!”

“知道了。”白知县头也不抬写了几行字,随手将一本书放在他头上,“这本放回书架上插着戒尺的地方。你去帮我找找《五十二病方》第四页第八行,念给我听。”

“得令!”有了新任务,阿文把香囊往怀里一塞,立刻去照办了。

“这小小子,心性什么时候才定?”白知县自言自语着,写完了纸上最后一笔。这是他给即将到任的新知县的殷殷嘱托。许多事在他手里已经起了头,总得有人接着做下去才好,半途而废不是兴化之福。“但愿吧。”他吹了吹将干的墨迹,“但愿你能多顾念兴化百姓啊。我走了以后,你可就是他们的父母了。”

一声春雷,天地皆震。天上落下了几点雨。

苏苗苗惊叫道:“师侄!要下雨你怎么不告诉我!”

又是数声雷鸣,小雨渐渐转大。白知县忙奔出去帮她收拾药材:“对不住,小师叔!这几日忙着安排各项事务,心神全给占据了,是晴是雨都没留意。”他扬手阻住倾泻而下的雨水,隔院的花木被大雨打得东倒西歪,这里却一时无风无雨。药材很快一包包收了起来,放回筐里。白知县这才收了法,这个院子立刻也被晶亮透明的雨幕笼罩。

这时,他忽然发现,廊下光秃秃的白色灌木上,爆开了一朵朵嫩绿的新芽,很快就是满枝嫩绿,新芽新叶亮得像抹了一层油。见白知县定定地盯着它看,苏苗苗道:“这是鱼木,对鱼有毒,木材白色轻软,是钓鱼浮标最好的材料,琉球地方多用此木模作小鱼,以钓乌贼,台湾渔民亦用之,所以叫鱼木。传说鱼木以大雨为开花讯号,当春天第一场大雨落下,树枝上就会冒出新芽,到夏始春余时,再下一场大雨,鱼木树就会在雨后开出白色繁花,如群蝶纷飞……它的花,你去年见过的,原来不认得?”

白知县轻轻摸了摸那枝头的嫩叶,笑了笑:“鱼木?我若用这鱼木作饵,能钓上小鱼来么?”他用随身带的小刀,切下一截枝条,真个削皮雕刻起来,一会儿功夫,便雕成了一枚小小的洁白木哨,鳞须分明,作鲤鱼之形。在潮润的春风里,他含着木哨,吹出了凄凉的几声。

五月初时,这棵鱼木树果然开了一大树花,招来许多蝴蝶翩翩飞舞。白知县也收到了苏州柳知州离任的消息。他简单收拾行囊,这三年,也没落下多少东西,闲碎杂物尽可卖掉。倒是听说他要走了,百姓来了一拨又一拨,送了许多红枣鸡子鲜蔬羊肉,不收下就长跪不起。这些东西多得实在带不走,衙署只得收起来登记了册子,再拿去悄悄散给穷人家。

临行,白知县最后去看望了封小二。到了墓前,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正是出狱不久的王四郎。阿文见着他,立刻上前一步拦在白知县前面,红着眼瞪着他。王四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给封小二上了手里的香,才板着脸起身,一步步走过来。

阿文叫了起来:“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他突然一跪到地,拔出腰间单刀,捧在身前:“你若恨我,现在就杀了我罢!”

白知县要推开阿文肩膀,阿文不肯:“主人,他有刀!”

白知县倏忽伸手,两指夹住那把刀,刀在他手里瞬息化为一泓清水,落在草丛中。

王四郎、阿文都看呆了。

白知县笑笑:“不要见怪,这是我白家祖传的‘化功*’。我不习惯跟人说话,旁边有兵刃。”

王四郎呆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瓮声瓮气地说:“行刺之事,是我不对。如今你要走了,我护送你去。可你有这般身手……”

阿文冷笑道:“我家主人是不世出的武林高手,用不着你这种三流功夫保护!”

白知县止住他:“如此,白某却之不恭,就劳烦王兄弟护送了。”

阿文还要问为什么,白知县把他一扯,努嘴道:“嘘,多个挑担的岂不是好?”

哦!阿文恍然大悟,捂住嘴再不问了。

回去之后,白知县在兴化县署里走了一圈,给鱼木和范仲淹手植的梅花浇了一遍水,就拎起包裹,带上阿文、王四郎,和苏苗苗、喵神农一道悄悄乘船上路了。稻子青青,哗哗摇曳,初夏的熏风吹人欲醉。沿途垛田上的农人农妇看见他,连连挥手叫嚷:“白知县!”“白知县来了!”“白知县,你去哪?”“你去哪里呀!”

阿文喊道:“父老乡亲们,再见!我家主人要去苏州啦——”

在一片挽留声中,小船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