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部蓦然回首。红衣女孩儿漂浮在木鸟翅边,衣袂裙角飘扬,如雪容颜在飞快流过的云雾中若隐若现,像一朵在黑夜天空中盛放的虞美人花。

胭脂和慕容春华惊喜地望着她。白水部则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自空中伸来一只清凉洁白的小手,轻轻碰在他脸上,浓如点漆的眼瞳里闪耀着温柔的火花,笑着唤道:“喂,呆子,看傻啦!”

白水部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仿佛眼前只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幻觉。下一瞬,他抬手抓住了这只小手,按在脸颊一侧,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像她随时都会消失。

她任由他拉着她一只手,唇角含笑,飘飞在夜风之中。

慕容春华站起身来,笑着打破了沉默:“小白,这就是小鲤鱼吧?”他伸手要引她过来:“来,这边坐。”

白水部似乎刚刚惊醒过来,霍然站起:“昀羲!鱼儿!你……你……”他突然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好像要把她嵌入血肉骨髓里,再也不能离他而去。眼前模糊不清,盈满了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一遍遍地追问:“昀羲,是你吗?你回来了吗?是不是再也不走了?你别怕,不要怕,就算荒神追索而来,我还有这么多朋友,我们一定能拦住他的。我们去天涯海角,永远都不会被他找到……昀羲,你真的不走了吗?真的不走了吗?”

女孩儿伸手搂住他的颈子,眼神哀伤地说:“我……我是悄悄跑出来的。时间不多,你快听我说。”

慕容春华和胭脂轻悄地让出地方。白水部牵她坐下,紧紧地拉住她的手:“不要怕,我不会让他把你带回去的。”

李昀羲脸色苍白地摇摇头,看看胭脂,看看慕容春华,又看看白水部:“白麓荒神一直在盯着你们,你们在做什么,他都知道。如今我还不能留在这里,会连累你的。”

她不等众人说话,便道:“我知道你们已经查到了夏竦,赈灾款是他手下人做的,也是他派人杀你。但他还不是主谋,只是主谋的一条狗罢了。那道士薛蓬莱身上有些古怪,我怀疑是他身后某人与夏竦做了什么交易,连薛蓬莱都未必知晓。”

白水部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孩儿低声道:“知道有人要置你于死地,我当然要查他是谁了!此人应是薛蓬莱的主子,要打开缺口,恐怕还是落在这个道士身上。他毕竟是个凡人,凡人就有根有蒂,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说着,她唇角弯起,微微浮现了一点笑容。她把鲤鱼的话带到,还加上了自己的推测,十分妥帖周到,真是待她、待这些人太好了些。这条小鱼儿,应当十分感谢她的恩德才是。

这时,木鸟周遭突然出现了一圈柔柔的光罩,罩中花影沉浮。原来是胭脂拿出百花令,张开了一个结界。她吩咐慕容春华:“花奴,掉头,去大名府上空打个转儿再回汴梁。”慕容春华依言转过鸟头,木鸟在风中一炫,振翅向大名府疾飞。

她又对鲤鱼道:“昀羲,这个结界,白麓荒神应该无法探知。你可切切别再回去了,这次若再走了,小白真要急出病来了。”

女孩子眨了眨眼睛,望向白水部。他紧张地等着她回答,手紧紧地拉着她,似乎打定主意,即使她说不也不会放手,眼中又是激动,又是愧疚。

神使鬼差地,她试探着把头靠了过去。

她像靠在了一座山水上。他骨瘦肉匀,像一道秀拔的山岳;皮肤清凉,像润泽的流水。他揽着她,像一座山接纳了一只鸟,像一个湖怀抱了一尾鱼。

这种感觉非常奇异。

她觉得非常新奇,又非常舒服。

她转过头,微抬起下巴看他。

之前鲤鱼锲而不舍地要离开她,到这个凡人身边去,她就一直对这个人有种莫名的厌憎。今日近看,他确实生得好,柔和大方得像一个厅堂里的插花白瓷瓶,这种漂亮既不算精致,也不太张扬,在月光下泛着明珠美玉般的光辉。还没有好看到让她想动手抹杀的地步。

她曾经变成他,她知晓他的模样。

然而此刻她看着他,依然觉得月光太亮,他的这双殷切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也太过明亮了。

原来昀羲喜欢的人是这样的。她莫名其妙地想着,忽然起念应下:“嗯,我不走了。”

说完这句,她陡感突如其来的狂喜撅住了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撅住了她的肩膀。

这个怀抱让人憋闷,但并不讨厌。

容貌有什么。她想,我能变成天上地下最璀璨的男子,不是这样丝毫不扎眼的货色。

她转过头,抓着他的衣襟。

他鼻息温暖,像山风的吹息,吹拂着她的耳朵。

我要看看。她对自己说。你除了生得好,除了认识她比我早,还有什么?所谓的良善、温柔,都是最没用的东西。

只有力量才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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