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文点头笑:“留下了好。水货,这回可把她藏好,再也别弄丢了。再丢一回,可真要命了。”

白水部道:“这还要你说!”

谢子文坐下来。白水部拿牙箸顺手拣了几样他爱吃的放在盘里,推到他面前。

谢子文接过他递来的牙箸,道:“我打探到道士薛蓬莱了。”

众人皆惊。

谢子文道:“这个道士,原来就在这天庆观挂单。他青词写得好,受今上看重,算命推卦也颇有一套,常和达官贵人来往。观主说了,薛蓬莱是从云梦县来的,为人古怪,观里人都有点怕他。我就借看了他的度牒,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哈哈哈,你猜,度牒上的俗名叫个啥?”

众人问:“叫啥?”

谢子文笑得几乎要翻过去:“哈哈哈,叫薛狗儿,薛狗儿!”

大伙儿哄然大笑,笑了好一会才顾上问别的。

慕容春华道:“云梦县?怎么听着耳熟?”

胭脂道:“当然耳熟了,妖王可率领群妖在那地界盘踞过很久呢。”说到妖王,她蹙起了眉头:“对了,薛蓬莱用的,正是妖王佩剑!”

“什么?!”白水部惊问出声,“那是妖王佩剑?!”

胭脂点头道:“一提云梦县,我可想起那玄蛇剑我在哪见过了。《山海经·大荒南经》有云:‘黑水之南,有玄蛇,食尘。有巫山者,西有黄鸟。帝药,八斋。黄鸟于巫山,司此玄蛇。’妖王的玄蛇剑,便是这黑水玄蛇所化,颇有灵性。这妖王还是我的老相识呢,应该不会做助纣为虐的事,怎么他的佩剑会到了薛蓬莱手里?”

慕容春华道:“此剑森寒彻骨,剑上又有剧毒,三尺之内草木尽枯,凡胎*连碰都碰不得,此人却能够驾驭,只怕此剑已认他为主。难道……难道妖王已遭不测?”

白水部道:“看来我们得分兵去看看妖王才是!”

谢子文道:“还有这个云梦县,既然妖道有可能是那里人,也总要有人去当地查探。不过,这度牒若不是他自个的,咱们可就查错方向、浪费时间了。”

白水部道:“薛蓬莱的来历是条重要线索,不能轻易放弃。依我看,咱们先去鬼市子,那里消息最多,正好在汴梁的精怪中查探一番,看有没有妖王或薛蓬莱的消息。”

这时,李昀羲发问了:“鬼市子?”

白水部忙解释道:“潘楼东去十字街,到五更就点灯交易各种吃的用的玩的,鸡一叫就散没影了,所以叫‘鬼市子’,其实和鬼没关系。”

“对啊。“谢子文接道,“有好些贵人破落户儿会拿家里真正的好玩意来换钱用,不过造假的也极多。不只东西假,连钱都可能是假的。民间传言,来那里交易的不只是人,还有各种妖精鬼怪,常闹些稀奇故事,有人还买到了非常怪异玄乎的东西呢。”说到这里,他笑着对她眨了眨眼:“日行千里的甲马,蚂蚁大的瞌睡虫,会游水的瓷鱼儿,可都有得卖呢。”

李昀羲看向白水部:“我也要去。”

他为难道:“万一白麓荒神追来呢?”

李昀羲道:“我可以扮成书童跟着你,我也要去!光在一处呆着,可闷得慌。”

胭脂沉吟片刻,递出玉牌:“也罢,小白,把百花令带上。把昀羲藏在结界之内,白麓荒神应该不会察觉。”

白水部连忙推拒:“此物何等重要,若遇上厉害对头,你如何能对付?”

胭脂将玉牌拍在他手里:“让你拿着,就拿着吧。它丢了好多年,我也这么过来了。”她转头看了慕容春华一眼,微笑:“还把这个烫手山芋养大了呢!”

慕容春华翻了个白眼,咬着嘴唇直笑。

白水部握紧了玉牌,道:“好,就先借你的。”

吃过早餐,谢子文又一阵风一样走了。他如今顶了白水部的岗,得去都水监做事。别人扮白水部,都爱去吃喝玩乐的地方打混,自是不愿在官署对着案牍和各种杂事头疼的,作为白水部的结义兄弟,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自己去了。

君如月、谢宝刀很快就闻讯赶来,拉着李昀羲的手,惊喜不已。李昀羲本不耐烦应付“幼稚无聊”的小姑娘,但听了会儿,竟发现她们说话很有意思。君如月说起排兵布阵头头是道,谢宝刀说起武功、兵刃也是行家里手,还不知道发掘了开封城里多少美食,介绍起来说得津津有味。她忍不住又打起主意,要不要把这两个丫头也一齐掠了去,出门也有两个像样的侍女。

她正考虑着,苏苗苗抱着喵神农,和凤清仪一块回来了,见到她也十分高兴,恭喜白水部总算和他的“鲤鱼小友”团圆了。李昀羲见喵神农胖得可爱,毫不客气地抓过来揉捏。喵神农喜她娇媚可爱,也不挣扎,竟乖乖给捏,把苏苗苗看得嫉妒不已。不过,等听了妖王的事,别人犹可,喵神农一骨碌起来,炸毛了:“妖王可是我兄弟,他要是出了事,我第一个和姓薛的过不去!”说着,它就呼噜呼噜地在案上踱步,不给人抚摸了。

凤清仪则提议,他可以带摩合罗班去云梦县演出,暗中查探更为方便。于是,大家决定兵分三路,一路去寻妖王下落,一路去查薛蓬莱的来历,一路就继续守在汴梁,留意事态发展。

鬼市子是明早五更时分才有的,白麓荒神变成李昀羲的第二天便在抱琴楼里度过。

胭脂引她去看楼中后苑的各种奇花,慕容春华变着法儿给她做了几样甜点,君如月招呼了变成胖瘦丫鬟的老鼠精和兔子精专给她耍“水流星”,苏苗苗兴冲冲地和她讨论医术,喵神农更是躺平任□□,简直让人大呼过瘾。

谢宝刀还用刀法与她的剑法切磋。她模仿起鲤鱼的招式和力度来没什么难度,在不用法术的情况下和谢宝刀战了个平手。凤清仪则是在看了她们的刀剑对阵后,笑嘻嘻来问两位姑娘:“要不要加入我的摩合罗班?吃住全包,工钱好商量……”话没说完,就被她们一块哄走了。

还有他。他能说出后苑数千种奇花异卉的典故,即使她是知道的,也愿意听他说。慕容春华做甜点的时候,他跟着打下手,尝试用控水术和面,最后糊了一脸面粉被赶出来。至于老鼠精和兔子精耍的水流星,对他更是没难度,他用水球裹了地上的落花,五彩缤纷的耍给她看。苏苗苗说医术的时候,他乖乖给她俩当扎银针的铜人用。

这是一个神奇的不会让人厌倦的人。

渐到中午,渐至午后,渐至黄昏,渐至夜晚。送走日落,繁星出来。

抱琴楼打烊了,大家陆续与她道别,散去各自休息。她擎着灯烛,一步步走回自己房间,推窗,望月,一时竟有些恍惚。

一向讨厌他人簇拥在旁,但今天这些人,好像并不讨厌。

有点甜,有点暖,还有点儿意思。竟莫名地有些让人迷恋。

也许,这就是从未真正尝过的,人间情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