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逊听到赵谌叫他,立刻就进来了。

“画出鲜于虎的人像,通告城门将把守城门,禁止此人进出,”赵谌将那纸丢在案几上,语气迫人,“令派人府城内挨家挨户搜查,确认鲜于虎是否停留在府城。”

“喏。”甲逊应道,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元,“属下已吩咐乙簇,今后我等轮值带人守卫府内。”

赵谌看他:“你不必自责,非是你的缘故。”

甲逊微微垂首,行了一礼转身出去。

赵元望着他背影消失在隔扇后,表情很愧疚。

“……阿奴,你在想什么?”赵谌低头凝视儿子,小小的少年虚弱地躺在床上,黑发散开,更显得一张小脸缺乏血色,他轻轻顺了顺儿子的额发,低声问道,“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为父很心痛。”

赵元乖乖地仰头看他,心里有很多话,却又无法说出口。

他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很多,对不起很多人。

有一种不安潜伏在深处,跃跃欲出。

赵谌叹了口气,俯身亲了亲赵元的额头,温热的薄唇停留片刻,又轻轻地挪到赵元的眼睛上点了点,赵元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睡吧,好好休息。”赵谌的声音低沉而醇厚,仿佛有可以催眠的魔力。

“阿父会守着你。”

对,就是这一句,赵元就像找到了某个开关,听到的一瞬间,浓重的困意袭上眼皮,几乎在下一刻,他就陷入了沉睡。

赵谌注视了儿子很久很久,他突然回想起很久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范氏怀孕了。似乎是一天晚上,他去棠梨院看了范氏,然后才回了木樨园。那天晚上阿奴就表现的很不安,就像刚才那样,明明应该很简单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忧虑。

但是为什么?

赵谌脱去外衣,洗漱之后很快回到房间。他尽量小心地上到床榻里侧,然后侧卧过来看着儿子,他自认为已经用尽所有的心力在阿奴身上,府里也没有人会给阿奴带来压力,为什么阿奴仍然不安?难道有他守着,还不够?

自然,他并不知道,赵元身上有一个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甚至要大过赵元的身世。一个真正的婴孩,他在赵谌的保护之下,绝不会知道自己竟然和相依为命十一年的父亲毫无血缘关系,但是赵元,他是一个来自异世时空的灵魂,他来到这具小小的身躯之上,正参与了这具身体被交到赵谌的手上。

赵元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赵谌的孩子。

当他很好很好的时候,他想不起来这一点,可是当他犯了错误的时候,赵谌发出的每一声叹息,露出的每一个生气的表情,都让他不安乃至害怕。赵谌会不会后悔呢?

这样的心情,建立在这个最大的秘密基础上,要他如何对赵谌说出?

三月平顺的过去,没有袭城,犬戎人异常的安静,这和往年都不一样。

“所有岗哨都没有异常?”赵谌看了看自己的同袍。

魏宏困惑地摊手:“没有,十三个岗哨日夜轮值,咱们这西北草原一切正常,所以着实太不正常了。”

廖霆低头看着沙盘:“今年雨水充沛,冬季也结束得很快,草原上牧草生长状况也很好……也许犬戎人今年不缺牧草和粮食,打算休养生息?这也不算是个好事。”

赵谌点点头:“廖监军的想法也有道理。”他说着点了点北草原上代表白狼国的旗子,“但我不相信盘乘,他可不是个会因为牧草充沛粮食够吃,就停下扩张领地的人。”

魏杰突然插话:“呃,末将最近倒有发现。”

赵谌几人都看向他,他和谢珂对视一眼,就道:“早前谢将军曾联系过附近牧民,让他们退到西关以内,后来发生了鲜于岑的事情,我们派出斥候在周围查探,就在前几日回报过来有一点很奇怪……”

“继续。”赵谌示意。

谢珂便接过话茬道:“我们昨日随斥候一道出营,发现更远一点的牧民聚居区不见了,其中最大的是马哈衣族,他们族里有青壮年约三百人,妇孺一百多人……另外同鲜于岑一家有族亲关系的白戎一支,约有一千多人的青壮年和四五百妇孺,也都不见了。我们只搜查了西边和东边各五十里,北边往前二三十里。”

吴生也纳闷起来:“北边应该不可能了,那些小族群都畏惧犬戎,不可能在靠近犬戎地盘的地方安营扎寨,因为草场已经被圈占,他们的羊群和马群吃不到草,也有被犬戎掠走的危险,打猎也抢不过犬戎……所以真不见了?”

魏宏:“会不会是退到关内?也许他们从其他方向退去关内,西北有更大片的草原,那里无人居住,也不在赵国的范围内。”

所有人都看向赵谌。

赵谌却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更大的缘由。

“也许,他们就是去了我们认为不可能的地方。”

他看着代表白狼国的那一片区域,在沙盘上看,不过那么小一点。这样的地形沙盘,也许盘乘那里也有一个,作为一个边境小国的国主,他看着自己国家的领土,难道会甘心就这样盘缩在北草原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