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贼……反贼……都特么的是反贼!啊啊啊啊!!!”

马州与猛犸州的州界上,歪歪扭扭的壕沟勾勒着一片狼藉的战场。

暴雨中透着滚滚雷声,熄灭了枯草上的徐徐燃烧的烟火,遮住了战壕中伤兵们的哀嚎。

站在前线阵地的军帐外,阿赖扬将军仰面朝天,右拳猛捶着胸口。

那顿挫的声音听不出究竟是哭还是笑,却与那守在那皇宫门口的禁军队长离奇般的像。

可恶啊……

可恨!

阿赖扬的心中填满了不甘。

他有一身打仗的本事,本应在战场上大展拳脚,却不想沦落到这般田地。

三月中了。

距离天都陷落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天都已经换了两个主人,西岚更是丢了几乎所有的江山。

前线也是一样。

经过近半年的奋战,灰狼军又被推回到了最初的州界上。

去年年末,他们还能和拉西的人打的有来有回,甚至于新年的时候还靠着军团送来的坦克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

然而那些叛军就像杀不完一样。

他们一批接着一批死去,又一波接着一波的冲上来,和他的灰狼们在泥潭里撕咬。

那些家伙越打越强了,起初只是一群散兵游勇,如今却连外骨骼和飞机都用上了。

反观他这边,灰狼军却是越打越疲惫,到如今连后勤都无以为继。

尤其是婆罗行省北方进入雨季。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后勤本就陷入困顿的他更是雪上加霜。

担任进攻矛头的装甲部队陷在了泥地里来不及撤退,面对那群抵抗军的分割包围,以及空中呼啸的蚊式攻击机,被迫成建制的投降。

如今整个灰狼军还剩下三万人,不但缺乏弹药,更是缺衣少食,可谓是灰头土脸到了极点。

又由于先前的坚壁清野策略,方圆百里不见村庄,想找当地人借点粮食都难。

灰狼军中人心浮动。

已经没有人想继续打下去了,也根本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义了……

西岚已经亡了。

末日的征兆虽然来得缓慢,大厦真正崩塌的时候却快的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仅仅就在几个月前,人们还安慰着自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结果也才几个月的功夫,整个婆罗行省却连几个怀念它的人都找不出来。

包括他最忠诚的部下们。

听闻阿布赛克是狼族人,家乡狼州已经解放,他们甚至萌生了投靠婆罗国的想法。

“将军……不能再打了,我们的后勤已经断了。”

看着站在雨中嚎啕着的将军,参谋戈帕尔跪在了地上,不顾那咽进喉咙里的雨水,仰面哀求地看着他。

“现在若是调头南下,取下马州……说不定还能为西岚存下最后一丝气数,等到猛虎军北上取下马州,我们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其实这是下下策。

上策是投猛犸国,中策是投猛虎军,下策是投婆罗国。

然而面对油盐不进的阿赖扬,他却讲不出那些真正的办法。

戈帕尔现在是真信了。

这家伙是真正的忠臣!

他们本有无数次自立的机会,他却无一例外地放弃了。

婆罗行省的史书上一定会有属于他的一页……

可为什么……

他偏偏是自己的将军!

戈帕尔急的都要心梗了。

“住口!!!”

阿赖扬忽然爆喝了一声,打断了那大逆不道的话。

那吼声如同惊雷一样,惊的戈帕尔差点没瘫坐在地上。

脸上写满了浓浓的仇恨,阿赖扬恨不得将唇边的雨水嚼碎了。

“你以为我是拉西……那条吃里扒外的狗吗?老子叫阿赖扬!老子是帝国的军神!”

戈帕尔绝望的看着他,嘴唇颤抖着。

“可是帝国……帝国它已经……”

那声“亡了”淹没在了雨中。

他的心中也充满了不甘。

如果能堂堂正正地打一仗倒也罢了,可到如今他们却一直败在自己人手上。

从金加仑港开始就是如此。

如果迪利普亲王不草包成那般模样,陷在城里被那个拉西打的晕头转向,他们就算得在那帮刁民的手上吃些亏,也不至于被赶进永流河里游泳。

那是他一生的耻辱。

也是整个灰狼军的耻辱。

阿赖扬知道自己的参谋还想说什么,却根本不想去听了。

过了半晌,他却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忽然长叹了一声。

“你走吧。”

“我……”戈帕尔愣住了,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阿赖扬沉默了一会儿,语速平缓的继续说道。

“不管你去北边还是南边,我都不会拦你,以你的才华做将军困难了点,但干个参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着他看向了远处的战壕,像是说给戈帕尔,又像是说给他自己。

“你们跟了我这么久,赌了全部的身家,无非想博个功名,荣归故里。可如今这功名也没了,许多弟兄还落了一身的残疾,被逼的去造反……我再留着你们就说不过去了。”

“你带着剩下的人走吧。”

滂沱大雨中静悄悄的,只有雨水撞击泥土的哒哒声响。

戈帕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将军的背影,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猜到了他准备干什么,却不知该如何阻止他。

而就在这时,阿赖扬再次暴喝了一声。

“滚啊!!”

“是!”

戈帕尔声嘶力竭地大吼着领命,咬着牙从泥泞的土地上爬起,一步一回头地挪着腿,踉跄地走向了军营。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也模糊了阿赖扬。

“哗啦——”

雨下的更大了。

四处都是风声雷声的咆哮,一如两百年前的末日,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没。

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

恍惚中,阿赖扬的视线透过了雨幕,看见了许多人影。

那些人静静地站在战壕外,站在雨雾弥漫的村庄废墟上,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阿赖扬瞪大了眼睛,那些人却又消失不见,直到雨水再一次模糊他的视线,他才又重新看见。

这一刻,他才恍然想起那些人都是谁。

他们正是死在州界上的冤魂……

他们来索命了。

向他。

还有向他守护的帝国。

“哈哈哈哈哈!”

阿赖扬忽然笑了。

他仰面朝天,狂笑了许久,忽然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配枪。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鬼……

他以前还以为那是闹着玩儿的呢。

“我诅咒你……”

阿赖扬的面孔狰狞着,打开保险,抵住了自己的下颚。

“拉西……”

“还有你们所有人……所有的乱臣贼子……你们都不得好死!”

“就算是化作厉鬼,就算永世不得轮回……我也要把你拉进地狱!”

“我在那里等着你!等你特娘的下来陪老子!老子要和你真刀真枪的再干一仗!!!”

天上忽然响起了滚滚的闷雷。

仿佛蒙天所昭,阿赖扬发出了最后的一声怒吼,接着猛地扣下了扳机,写下了“忠诚”的最后一笔。

“砰——!”

火光闪烁,他轰然倒地。

在那意识坠入深渊的前一刹那,他模糊地记起来,自己麾下的某位万夫长好像就是这么死的。

当时他只觉得惋惜,那人本没必要死,可现在想想,看不清的好像是自己。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双腿便已经埋在了红土里,只是迟迟没有下葬。

或许,他早该死了……

……

暴雨下了五天五夜,直到第六天的清晨才稍稍停歇。

不过,今年的猛犸州却不像往年,塔桑河虽然泛滥了一阵,却也没让整个州的东南部变成一片泽国。

拉西是个有借有还的人。

虽然他把炸河堤的事儿扣在了死人脑袋上,但这个烂摊子他还是收拾了的。

自从推行了劳务出口的政策之后,猛犸州当局用从西帆港买来的水泥,在塔桑河上修了一个更大的、且装有发电机的堤坝,并参考联盟水文地质专家的意见规划出了专门的蓄洪区。

原来的河堤是属于贵族们的私产,而如今的这座河堤将服务于猛犸州所有人。

除此之外,当局还通过一条条灌溉渠,将灌溉的区域从原本属于贵族的土地上,拓宽到了各个用于安置流民的村庄。

即便月族人抵抗军的元老们对他的行事风格并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是某种意义上的能人。

他是有在用具体的方法解决具体的问题的……

军营中。

冲锋队的队长沙瓦揭开门帘走进了营帐,看着面俯视着地图的拉西禀报道。

“灰狼军撤退了。”

拉西没有任何意外。

如果不是这场雨下的太久,他部署在边境上的五个师说不定已经将对面给围了。

“他们去哪儿?”

沙瓦低声道。

“南下了……”

南下……

居然南下了。

拉西愣住了半晌,心中忽然一阵惆怅,看来这阿赖扬对自己确实讨厌极了。

南下是下下策。

无论是投猛虎军还是取马州自立,都没什么前途,甚至还不如去向西投婆罗国赌一赌阿布赛克的心胸和气量。

虎州一面临海,三面都是强邻,根本没法打开战略空间。

那里的位置决定了,当地的军阀做的再大也只能当个山大王,而一山是不容二虎的。

如果他在阿赖扬的位置,一定会北上投靠自己,也只有自己会重用他。

毕竟月族人抵抗军并非铁板一块,哪怕从制衡的角度来讲,自己收留他也是有好处的。

看着眼神惆怅的拉西,沙瓦沉声继续说道。

“另外,我们在边境上抓到几个灰狼军的逃兵,根据他们的说法……他们的将军死了。”

“死了?!阿赖扬?”拉西错愕地看着他,上前两步抓住他的肩膀,“怎么可能?!他是怎么死的!”

看着一脸急切的长官,沙瓦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