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近日莫名忙碌起来。

“看葬”之余,连符都没空去卖了。

一面是因何五妹。

“刨魂换心”之事泄露了出去,以讹传讹,莫名便成了她能医鬼。

惹来死人纷纷上门求医。

一来何五妹心肠软;二来她也确实喜欢行医,却碍于行会,难得机会;三来慈幼院诚然清贫,需要钱财。所以面对鬼魂的苦苦哀求,她也总是不忍拒绝。李长安晓得钱唐鬼魅龙蛇混杂、泥沙俱下,只好时时盯着。

何五妹私下里常悄悄说。

这些死人的病十之八九,别说她连卢医官也是治不好的,都是长期艰苦劳动后留下的,是穷病!没法治,只能养。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煮一些饮子(加了药材的饮品)予他们,略微缓解病痛而已。

没想死人们倒是很满意,夸赞何五妹医术精湛。

其实转念一想,活人求医是为了更健康长久的活着,死人求医是为了投胎的过程更舒适顺隧,本来也不求根治。

所以,何五妹的名气便在鬼中越传越广,还得了个“鬼医娘子”的称号,简直莫名其妙。

另一方面则因“十钱神”。

在钱唐这个环境生活,凡人哪儿会不信鬼神?所以每冒出一个能办事、肯出头的新神,便像瓦子勾栏里女郎们眉间的新妆,总能掀起一些风潮。

李长安本不予理会,但黄尾劝它,在钱唐作神总好过作鬼,他颇以为然。

然而,他忘了一点,华夏人拜神有个毛病。

只要灵验,秉着“来都来了”、“试一试又不要钱”,什么神都敢拜,什么愿都敢许!

有求赌运亨通、天降横财的。

有祈求老树开花、再得良配的。

甚至还有求子的。

神经病啊!

譬如:

子夜时分。

无人的街巷岔口。

妇人提灯踟蹰而来。

浓浓的夜雾萦绕,遮掩了四方所见,人仿佛陷入了某种浊流,有被卷向未知空间的错觉。

她来到岔口。

点上了香烛,规规矩矩奉上十枚铜钱。

然后点燃了一张黄纸。

恭敬叩拜,喃喃念到:

“十钱神。”

“十钱神。”

……

不知多久,她神情忽一恍惚。

隐隐见到雾中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

车辙转动,马儿奋蹄,却奇异的没有一点儿声响,甚至连一丝雾气也没有扰动。

她明白,十钱神应召而来了。

“信女许陈氏,平生孤苦,育有独子,去岁出海求生,失期不回。海波险恶,不敢贪求平安归来,只求能觅会孩儿尸身、魂魄……”

马车里李长安以掌覆额。

又白跑一趟!茫茫大海哪里去寻什么尸身魂魄?

“如能遂愿,愿竭尽家财还神。”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银裸子放在香烛前。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李长安:“明日使者登门。”

…………

翌日。

李长安拉上了黄尾。

他心眼多,又是地头蛇,正好给李长安这个“草头神”当狗头军师。

“那婆娘夫家姓许,家中行二,邻里都唤她许二娘。丈夫十几年就死了,留下一个独子。她那丈夫原本是个老练的舵手,生前有个常在一起厮混的朋友,叫宋万平的,也是个海上讨生活的,但只是水手。

许二死后,宋万平也算有情义,常常接济朋友遗孀。

去年,宋万平混够了资历,任了一条叫‘木樨花’的海船的伙长,正巧许二娘的儿子也长大成人,穷人家没甚出路,便跟着宋万平上了船。

今年,木樨花失期未归,后来有同航向的船回来,说是航道附近遭了大风暴,甚至见着了龙吸水。大伙儿都断定,那船人都见龙王爷去了。可一个月前,人回来了,但只有宋万平一个。”

“许二娘怀疑宋万平杀了自己的孩子?”

“不晓得。”黄尾挠了挠耳后杂毛,“但无论死活,唯一可能知道那娃子在哪儿的,也只有宋万平了。”

“喏。”他往街角努嘴,“来了。”

街角处转来一行鼓吹,打头的是个骑驴的汉子,穿丝戴绸很有富贵模样,声音洪亮向周围打招呼。

后头的队伍最显眼的是五座大灯,用彩纸绢布扎成宝塔、莲花、楼船等式样。

这是本地一种叫还灯的习俗,来自于钱唐人所信仰的潮神。

俗谓,每当船只在海上遭遇风浪,只要诚心祷告,潮神便会赐下一盏船灯指路,只要跟着船灯行驶,再大的风浪都保平安无事。但获救的船家须得谨记,潮神赐下一盏灯,你就得还一盏,否则,下次有人祷告,潮神便无灯可赐了。

海上风波险恶,所以无论有没有遭遇风暴,有没有获赐船灯,船主都会在返航后,给潮神送灯,以祈求海事平安。

但通常的船灯不过海碗大小,宋万平这五盏却足有马车大,实在是张扬奢靡得很。

“那厮不但逃了命,据说还发了财,一个鳏夫张罗着要娶新妇。”

黄尾无不吃味,啧啧有声,向李长安挤眉弄眼。

“前些天,不是有个半老徐娘求姻缘么?道长为他俩牵根红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