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锦绣五彩,头戴金银宝光。

须发剃了个干净,满面风霜被厚厚的脂粉盖住,嘴里塞了俩玉核桃使脸颊变得圆润——愣是从苦行僧变作玉面佛。

而后,诸僧在督监僧的带领下和各路人士“阿弥陀佛”几句,抛下几声“佛祖保佑”,便带着法严告辞离去。

来得磨叽,去得匆匆,好似慈幼院的寒酸之气会传染,多待一秒,都会污了足袜。

只在跨出大门之前。

督监僧瞥了一眼李长安——道士正在用力搓洗脸上脂粉。

他对无尘淡淡说道:“无尘师侄,你非本寺弟子,贫僧或许不该多言。”

无尘:“请师叔教诲。”

“外界都传言你是什么‘风流第二’,有什么孟尝遗风,但需谨记,你是出家修行之人,不是哪家王孙贵胄。须得以佛法为重。”

…………

“秃驴!秃驴!秃驴!”

老医官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旁人劝他不住,他又寻上李长安,愤愤道:

“那印善秃驴指着鼻子骂咱们是鸡鸣狗盗,你小子就没点骨气么?!”

李长安默不作声将回答拍在桌上。

旁边的何五妹、黄尾还有秀才、货郎们顿时齐齐直了眼。

回答再简单不过。

银票!

五百两!

轮转寺给的!

否则李长安会让自个儿受那闲气?

“乖乖。”大憨喃喃两声,忽而抽噎起来,“五百两,都够俺投五回胎了!不,俺怕是五辈子都攒不下这些钱。道长,黄大哥,人怎么随随便便就能掏出许多银两丢给咱们呢?”

老大一鬼,哭得一塌糊涂。

大伙儿只好转头来安慰他。

李长安直感头疼。

轮转寺的和尚们离开后,黄尾就把大伙儿都召集起来,商议新生意。

可还没起头,活人开始发火,死人开始痛苦。

好一通闹腾才消停下来。

大憨被撵到角落自个儿擤鼻涕,卢医官么……纵使被一泡眼泪冲散了火气,老头仍保持着倔驴本色。

“君子岂可受嗟来之食?”

可惜,便是一向心高气傲的秀才们都讪笑着没有附和。

更何况李长安。

他又不是君子,他是道士,还是个野道士,还是个作了死鬼的野道士。

面子饥不能食,寒不能衣,与他何用?

何况李长安脸皮厚得很,一向与清高无缘。

当初沿街卖符的时候,他甚至考虑学那卖大力丸的,卖货之前先卖艺招揽人气。卖什么艺?他思来想去,觉得可以讲荤段子。

毕竟是人民最朴素的需求么。

总之,穷鬼是没有清高的。

而不巧,在场的都是穷鬼。

所以久久无人应和,老医官只得闷闷偃旗息鼓。

没想,这边按下了葫芦,那边又起了瓢。

何五妹犹豫再三。

“我总觉得别扭。”她愁着眼瞧着桌上银票,“收了这钱,像是咱们把法严大师卖给了人牙子似的。”

“我的姑奶奶!”黄尾立马嚷嚷起来,“十三家哪儿能跟人牙子作比较?就算能,说句不好听的,在富贵人家当丫鬟受闲气也好过在乞丐窝挨饿受冻啊。”

李长安也附和。

“法严本就是轮转寺的和尚,再说瞧今天这排场,想必不会亏待了他。所以交托给轮转寺才是更好的选择。”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卢医官和何五妹医术再好,用的药也是寻常草药。法严离魂月旬,身体已不可避免的衰朽。李长安不知他魂飞何处,又是否能归来,但只有家大业大的十三家才能让他坚持更久。

李长安按下没说,只招呼大伙儿。

“与其担心法严,不如先担心咱们自个儿。新生意要做起来,就得安抚山中厉鬼,要安抚山中厉鬼,就得举行祭山之仪。仪式花费不小,咱们手头的银两未必够用。”

……

一阵反复盘算后。

李长安真想骂自个儿乌鸦嘴。

钱真的不够!

仔细讨论完各项支出,发现祭山比预料中花费还大。

岂止五百两,便是再掏干净大伙儿兜里每一个铜板,都还缺一大笔银子。

人人挠头之际。

何五妹让大伙儿稍候,便急匆匆离开。

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

她才又匆匆跑回来。

额头上全是汗,脸蛋儿红扑扑的。

大口喘着粗气,取出怀里捂着热乎的布囊。

打开来,里面是几锭银子,白花花晃人。

“鬼阿哥!”

她望着李长安,脸上笑容分外灿烂,好似院里给小伙伴们分享糖果的孩子。

“这下银钱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