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相信。因为他知道,颖子不在乎他的瘸腿。

“她不在乎!”诚诚忍不住大吼一声。

看着诚诚受伤和痛苦的表情,王秋云本来心疼得很。但见他如此的顽固,心里不禁气恼起来,将心疼推到一边,大声地回应:“她不在乎?她才几岁?十四还是十五?就算她现在不在乎,那将来呢?”

诚诚低下头,不做声。是啊,将来呢?颖子现在不在乎,将来长大以后,还能不在乎吗?她会继续把他当朋友,依然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不知道。

王秋云明白,自己的话很伤人。可是,看诚诚执迷不悟,她迫切地需要把他唤醒。于是,她接着往下说:“就算她将来也不在乎,那她父母呢?亲戚朋友呢?”

是啊,还有父母和亲戚朋友,颖子会受他们的影响吗?

也不知道。

诚诚的头垂得更低,仿佛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王秋云无法确定那是一种甚么样的表情--是悲愤?是痛苦?是恐惧?还是绝望?

王秋云忍着心疼,继续说:“那天戴阿姨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他都听到了,也明白戴阿姨的意思。颖子从香港回来以后,他更加明白。同时,可以想象,在香港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就算戴阿姨不认可,颖子还是颖子,他没有办法停止喜欢她啊!

“她喜欢我。”诚诚的声音很小,他还在作垂死的挣扎。

“她从小把你当哥哥,当然喜欢你。也许以后还会继续。可是,那是不同的喜欢。”王秋云毫不客气地指出。

诚诚知道。这,其实也是他所担心的,他无法反驳。现在,他的头已经垂得不能再低。

“诚诚,以后你还会遇上很多好的女孩。”王秋云于心不忍,出声安慰。

听了妈妈的话,诚诚抬起头,看着妈妈,突然笑了。什么好的女孩?除了颖子,再好的女孩又关他何事?

知子莫若母。看着诚诚惨然的笑容,王秋云更是心惊肉跳。

她索性直接问:“难道,你就不能停止喜欢颖子?”

诚诚索性直接回答:“不能,已经太迟。”

什么?已经太迟?王秋云心慌得不知所措。不,诚诚还年轻,尚未满十八岁,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已经太迟?王秋云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她绝望地提醒:“诚诚,她不属于你。”

诚诚看着妈妈,并不否认,只是平静地说:“可是,我属于她。”

什么?王秋云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之间无法思考。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按说聪明绝顶、坚韧顽强的儿子,竟然说自己属于颖子?

此刻,王秋云真正地意识到,诚诚已将自己的心给了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爱,不顾一切,把最单纯美好的爱献给颖子。

也许,颖子不会想伤害诚诚,至少,不会想故意伤害他。也许,她真的把诚诚当哥哥,喜欢、甚至很喜欢他。也许,她没有一点错。

可是,这又能改变什么?诚诚爱上颖子,那是奢求,他注定会受到伤害。事实上,他已经受到伤害,比如那次的哭泣,比如这次的骨折。往后,他只是注定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王秋云突然记起从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一个苦者对禅师说:“我放不下一些事,放不下一些人。”

禅师说:“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放不下的。”

苦者说:“可我就偏偏放不下。”

禅师让苦者拿着一个茶杯,然后就往里面倒热水,一直倒到水溢出来。

苦者被烫到,马上松开了手。

禅师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痛了,你自然就会放下。”

痛了,自然会放下。很简单的道理。

可是,事情到了诚诚身上,为什么就行不通?为什么痛了,他还是不能放下?

诚诚这样一个坚强的孩子,原来为了一个“情”字,竟可以如此脆弱,如此神伤。

王秋云是过来人,从前,却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爱--明知是煎熬,却无法躲开。明知无希望,心却收不回来。如果是言情小说或是影视戏剧,她可以感动。可是,这是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她不能让他再受伤害。哪怕他自己愿意,也不行。

无论如何,诚诚不能和颖子再呆在一起。如果还在一起,他只会越陷越深,越来越痛苦。今天不过是一个男同学上门来找颖子,他便反应如此巨大,那以后呢?

眼看着颖子一天比一天长大,一天比一天漂亮。很快,会有男孩子排着队来约她,等她,极有可能,就站在诚诚家窗外。

诚诚会眼睁睁地看着颖子花枝招展地下楼来,满面春风地跟男孩子出去约会。也许,看见诚诚,她还会“嗨”一声,叫声“诚诚哥哥”。

到那时,他会怎样?会不会发疯?

再往后,颖子会从这里出嫁,会有高大健全英俊潇洒的男人来这里迎娶她。

诚诚会亲眼看着颖子和她的爱人手牵手离去,脸上笑靥如花。

到那时,他又会怎样?王秋云想都不敢想。

三个月前,只为戴雪梅的几句话,诚诚便绝望痛苦得不能自拔,找人打架,以至于受伤骨折。将来亲眼看着颖子幸福地出嫁,对他来说,是不是还不如直接拿刀杀了他?

世上有些希望,经不经得起一再落空?

人间有些伤,能不能在心里一尝再尝?

凉意从王秋云的心底蔓延开来。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绝不能。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眼看着他受伤害。

王秋云深深地吸一口气,问诚诚:“那你有什么打算?”

诚诚看着妈妈,有些茫然。打算?他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他会继续喜欢颖子,做她的哥哥,她的朋友,直到她长大。

“你会告诉她吗?”

诚诚摇摇头,说:“不会。她还小。”

王秋云稍微安心一点。然后问:“那以后呢?”

诚诚想了想,说:“不知道。等她上了大学再说吧。”

对未来,诚诚没有信心。

也许,等颖子长大以后,他会告诉她: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就偷偷地爱上了她。

也许,他什么也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