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他好像总处于那种不温不炎的阴郁之中,礼貌而过分节制。这像我当时想像中的文化人模样,从不粗野对待女人。”

她说到这里时,我已经有一个感觉。这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状态,是乎有点不太正常,但又说不清理由。

“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在生活上还算照顾我,我们表面上也像是普通的恋人,吃住在一起。但奇怪的是,在男女那方面,他迟迟没有主动的表示。”

这个人是身体有问题吗?

“我怀疑他的身体是不是有问题。”方姐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差点笑了起来,她的疑问跟我刚才想的一模一样。年轻男人,当面对一个女人,以恋人的面貌出现的时候,你行为上可以节制而不主动,但身体应该有本能的反应。

“我们有时也有相对亲热的举动,他偶尔也抱着我睡觉,但是,他的下面没有反应。我当时也算过来人,对这个不太理解。”

“要知道,我是已经被开发出欲望的人,对那方面偶尔也是有期待的。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严肃地问他是不是讨厌我,还骂他虚伪,如果讨厌我,就不要跟交往了。”

“谁知道,这一骂,居然让他激动起来,他身体亢奋,扯着我,就把事办了。从那一后,我细心观察了一下规律,当我对他脸色不好,或者批评他,吼他,偶尔打他的时候,他就容易兴奋。”

这个人有一定的受虐倾向,估计有原因。

“掌握了他这个倾向后,我就经常用这点来刺激他,有时命令他。当看到一个男人在我面前,像做了错事似的,我自己也有点得意,我以为自己完全掌控了他。”

“能够对自己的伴侣有掌控的感觉,就是安全感。我以为,他就是我的菜了,我在他面前完全不设防。以前的避孕措施也不注意了,这样就怀上了孩子。”

“后来,我才知道。他原来伤害过他的初恋女友,他在心理上走不出来。这也是在问他的朋友后知道的,回想到他自己私下创作的民谣歌词,透露出的伤感和悔恨的情怀,已经很明白了。”

我不太理解流行音乐的分法,就问到:“你是唱甜歌的,你说他也曾经玩摇滚,现在又说民谣,这三种东西,不同吗?”

其实,原来小池也跟我上过音乐培训课,我被她拉去也听了不少音乐会。但那毕竟是严肃的音乐,与流行音乐关系不大。我酒吧里的蓝调音乐,是外国人唱外国歌,我也没认真听他们唱的是什么,反正把它当成声音背景就行了。

“看样子,你对音乐兴趣不大,我也不跟你解释得太细。这样说吧,甜歌是唱美好的,民谣是唱忧郁的,摇滚是唱愤怒的。这只是大体上的分法。当然,所有歌应该是自己的心声。从这个意义上,分法又不同。”

以发出心声的标准来区分音乐,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越甜的歌,距离实际的生活越远,唱得越假。民谣也是心声,离自身感受近些,有种无病呻吟的腔调,属于吃饱了没事干。摇滚纯粹是个人感受了,要求真实的心理冲击,创作和演唱时,要有一种活得不耐烦的感觉。”

我哈哈大笑起来,她也笑,肚子一鼓一鼓的,我喜欢这种真实的感觉。我心里想,是不是可以简化成这样:甜歌假,民谣是有病,摇滚是拼死一吼吧。

“我抽空在图书馆也翻了一些书籍,知道这是受虐倾向。它产生的原因复杂,但根据他本人的情况。当我骂他的时候,他潜意识就当他初恋在骂他。他初恋骂他时,他的负罪感就得到了平衡,所以,他身体就恢复了正常。”

“当我把有孩子的事告诉他的时候,他发现要对孩子的未来负责的时候,他退缩了,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我,当我需要他支撑的时候,他跑了,甚至带走了整个乐队。”

“我丢失了他,我丢失了乐队,我也差不多丢失了工作。靠跟几个场子插空接零活干了两个月。但肚子是藏不住的,我就回到了老家。”

我发现她当时最重要的选择,原因没说出来,问到:“既然你们没未来,你怎么不把孩子打掉呢?”

“庄总,你不明白女人,当你肚子有动静的那一天起,你就跟孩子产生了感情。我不是没犹豫过,但我当时多愁善感的艺术心,却让我下不了决心。感情在加深,打掉的难度越来越大了。”

“还有一个心理因素,当时我觉得,自己这几年来,从单纯到糜烂,都是由于自己的错误造成的,自己有错误,就要接受惩罚、承担责任。何况,我当时对男人已经丧失了信心,如果有个孩子,起码还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人。”

这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过程,当然还有其它更多的原因,她没说出来。但她此时的心理状态处于低潮,我不好再问了。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就不是人了。

沉默了好久,她突然又拍了头一下,似打似摸的:“你也有点这方面的倾向,你知道吗?”

我也意识到有点,但我没回应,想听听她的看法。

“当我温柔地顺从你的时候,你离我远。中午我命令你的时候,你却听话。就像现在我们俩的身体状态,要不是强行把你拉过来,你会这样?你力气比我大得多,你怎么不反抗?”

她说的都是现象,其实我自己也意识到了。我问到:“那按你这样说,我是不是有病?”

“你没有病,因为你保持了底线,一个人的理智能够控制感情的时候,是没有病的。你只是有经历,潜意识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哪个女人?”

道理我明白,但如此明显得让她都猜出来了,我还是感到吃惊。不要说潜意识了,就是在夜深人静中,在我孤独的滋味中,我经常觉得自己对不起自己最亲爱的女人,从我妈,到妍子到小池,虽然我不承认我是有意的,但客观上,我看着她们的痛苦和离开,我的良心上,不可能无动于衷。

“你希望有一个女人批评你,惩罚你,好让你的内心平衡。但是,你却又保持着底线和理智,这说明,你并不是坏人。”

“为什么我不是坏人呢?”我问到。她说到我心坎上了,我就希望她给我答案。

“从你对我的态度来看,你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好人。也许你是年轻,没不得及变坏。但我始终觉得,好人终究是好人,因为他的起点是好的。”

她给我鼓励,我愿意给她说说了:“方姐,我是有一种负罪感,但我不清楚,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错。庄总,你对待我的情况,我就知道,你不会故意犯错。但是,命运是不可捉摸的,你只是把女人的厄运联系到自己头上了,这没必要。”

“是吗?你怎么就凭我对你的行为,就这样判断呢?”她的判断,我总觉得依据不足,所以,才有此一问。

她此时居然又在我头发上亲了一下,然后说到:“庄总,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如果你要找你稍微喜欢点的人,比我漂亮的,可以有一大群。你尽管身体上的冲动很明显,但我们之间仍然保持了距离,说明你有克制的意愿,还有克制的能力。”

“不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发生关系,恐怕是你的底线吧?虽然你说我声音好听,那只不过是你说服自己,跟我亲热的一个理由而已。一个在身体和环境诱惑下保持底线的人,有良心,有能力,这不是好人是什么?”

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我,我反问到:“那我跟你在一起演戏给别人看,是不是我坏呢?”

“面对狡猾会狡猾,这是能力;面对坦诚就坦诚,这是良心。”

这是个哲学家啊。她的书读得不多,但她经历的人和事很多,比我大几岁,在江湖闯荡的辛酸,让她看人看事更加深刻。我想起了《红楼梦》里的一句话: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你其实不用纠结,当你把我叫姐的时候,我就想这样跟你说。你尽可以把你自己的感情藏好,记得就是对感情最大的回报。当你有机会面对真心的时候,你可以完全真心。当感情不在时,就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你得学会区分。”

她这是在给我找解决方案了,想不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大姐,居然还有可能给我一个打包解决的方案。

“方姐,我总是分不开,也有点纠结。”

“纠结的原因是你总把每件事都投入感情。但是我问你,你在吃饭的时候,需要投入过多的感情吗?你在睡觉的时候,需要投入过多的感情吗?身体的娱乐和享受,也跟它们是一样的,完全不需要有感情的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