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咱们到李棠家究竟还有几日路程?”吴承恩甩了甩龙须笔后,略带疲倦地问道。

“不知道。”不远处的青玄,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打坐;而那玉兔,正乖乖地躲在青玄身后,看着若无其事的吴承恩不免担忧。

只因为,吴承恩面前,正站着一个脸上只有一张血盆大口的丑陋妖怪,张牙舞爪好不怕人。

“请贴留下,便饶你朋友全尸。”那妖怪开门见山,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尖锐的牙齿:“老子已经吃了九十九人,这请帖便算是我出山的见证。我乃是……”

话声未落,这妖怪忽然惊疑,抬头望去,只见漫天的宣纸飘落而下,恍如大雪。紧接着,妖怪便被这“皑皑大雪”所覆盖得不能喘息。

吴承恩缓步上前,手中却没有握着龙须笔,反倒是亮出了火铳,抵在了那妖怪的脑袋上:“既然有违天道,便送你一程。”

火铳一声巨响,那妖怪抖了几下,终究是倒了下去。

“算上这个的话,今天已经是第三波了。”吴承恩俯下身,心疼地将没有染上血污的宣纸挑选出来,小心地重新收好。

是的。青玄抬头望了望——这片深山之中,起码还有两波人马蠢蠢欲动的气息。现如今,每一天如果没有三波打底的妖怪来袭,青玄都会觉得不大习惯了。

本来上路之前,吴承恩与青玄早已经拿定了主意,凡事都要尽量低调,千万不能引了别人的目光才是上策。所以二人带着玉兔,即便走些山路费些周章,也是图个安心。只不过事与愿违,当吴承恩迈出京城之后,这才短短几日,仿佛天下人都知道了吴承恩的行踪。

事情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呢……

归根结底,这件事还是因为李棠。之前李棠也算是与吴承恩、青玄同行过一段日子,深知二人素来生活简朴;每次自己吃上几口私存的小牛肉,都能让吴承恩眼馋半天。这一次,既然是自己做东,邀请那吴承恩远道而来,李棠自然准备充足。

吴承恩手里的那根蒲公英,开始的时候倒是方便:只需吹上一口,飘散的飞絮便会随风起舞,看似无章,实则方向准确。即便遇到大风雨,这些引路的白色飞絮也能逆风而上,甚至在夜色里会熠熠发光。等到跟着飞絮走得累了倦了,吴承恩他们便找个地方歇息;第二天启程,再吹一口那蒲公英便是。反正这朵白色的雪球始终饱满,吴承恩吹了数次,也只是有了微微残缺。

可是,一旦出了朝廷地界,这蒲公英便开始有了小脾气,飘落的方向也开始七拐八拐:每每吴承恩鼓足了腮帮子用力一吹,那飞絮也飞不出三丈,摇摇晃晃便落了地。待到这小小种子触及土壤,登时便会生根发芽,长成一支灯笼。紧接着,脚下这片山水的土地爷便会急忙现身,一脸殷勤。

最让人头疼的是,那些土地出现之后除了一定要盛情款待一番之外,他们还喜欢按照规矩张罗一群小妖精敲锣打鼓备好了轿子,让三人上座。土地呢,更是亲自引路,非要到了地面交界才肯罢休。

显然,这蒲公英乃是李家信物,土地们自然都有些见识。吴承恩即便如何真诚谢绝,坦言自己不便招摇,但那些土地都是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坚决不同意。

“李家的贵客,自然怠慢不得!”

这般架势,好不隆重。

所以,一时间百妖都知道了关于吴承恩一行人的具体行程。

李棠只是担心吴承恩路上盘缠不够,才想出了这个绝妙主意。可是,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有不透风的土地;世间那些对请帖还不死心之徒,都在四处打探消息——再加上现在江湖上一直流传着关于“一个叫吴承恩的黑衣书生身上有一张李家请帖”的谣言,土地们也都是略有耳闻。能招待水陆大会的宾客,这可是不可多得的谈资,自然而然,土地们互相之间闲聊时都会提及此事。

一来二去……吴承恩不仅行踪暴露,甚至昨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以至于在哪棵树后面方便,都成了公开的秘密。

想要此行平安低调,多半是做梦了。

果然,以请帖为目标而动身进行狙击的杀手,可谓纷至沓来。

出了朝廷地界的第二日,吴承恩便在寄宿的客栈里遭遇了两个妖娆的天仙女子——此二人皆是女鬼成精,人称红白寡妇,平日手段就是采阳补阴,自然是一脸媚相。二女子开头倒是彬彬有礼,找到吴承恩之后先是自我介绍,紧接着便表明来意:它们坦言自己修行多半上不得台面,不配请帖,只一心想找个门路一并去水陆大会见识见识——

“公子便把我二人纳做偏妾,许以名分,我二人就可名正言顺。咱们房里的事儿,量他李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红白寡妇信誓旦旦,似乎早有打算。

客栈里,其他落脚的客人听到如此大胆之言,皆是羡慕和嫉妒,纷纷起哄。

没想到的是,那吴承恩听完后羞红了脸,竟然一口回绝了,坦言自己并无请帖——

红白寡妇互相看看,暗自奇怪:原来,她俩早已在开口之前用了妖法,自觉十拿九稳。然而这无往而不利的媚术竟然对眼前书生不起丝毫作用?

其实,若是平日里,吴承恩可能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便中了邪术。然而现在,那玉兔一直坐在吴承恩身旁,冻得吴承恩手脚冰凉,自然是分外理智。

而且,要不是青玄一直捏着念珠暗暗用了一层火,恐怕这客栈里早已经变得冰天雪地。

红白寡妇却没有知难而退,反而更加大胆的上前挑逗;其中那红衣女子,甚至扭捏着身子,打算趁机强行坐在吴承恩的大腿上投怀送抱:“公子,人生苦短,何不快活?”

吴承恩算是彻底傻了,急忙用手想要将身上的女子扶开;没想到,那红衣女子反而却顺势翻身,打算就此宽衣解带——

那吴承恩何尝见过如此阵势,情急之下不管不顾直接起身,红衣女子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那红白寡妇登时便怒了:“怎得,你身边的婆娘去得,我们去不得?哼,是不是瞧不上我姐妹俩的姿色?我俩都愿意给你做小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言语间,红白寡妇指桑骂槐羞辱的,乃是一旁安安静静的玉兔。水陆大会,虽说是群雄汇首,却也是可以带着妻小拜会李家。这乃是不成文的规矩。现在,这大名鼎鼎的黑衣书生身边,除了那个形影不离的白衣行者外,竟然还有另一个女子,那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关系了。

吴承恩当时就懵了,急忙辩解,只说误会:玉兔姑娘只是在下朋友,并无……不对,绝无其他!

要知道,玉兔可是皇上的妃子啊。吴承恩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敢让人这样编造!

只是话没说完,对方已经掀了桌子动起手来。这红白寡妇,着实有些本事,衣袖一甩便化作无形,只剩下了两个影子在客栈里飘荡。两个身影,一个血红,一个惨白,看着就格外瘆人。

两道影子横着在客栈里扫了一圈,隔壁几桌的客人登时变了神色,从行李中拔出了尖刀;看得出,这些人不过是平常生意人,带着兵器也只是防身。但眼下,他们却都红了眼,显然是被蛊惑了:

“我家小娘子让你做啥,你便做啥!敬酒不吃,咱们便出去讲道理!”

说着,一群人便横七竖八踢翻了桌椅,挥舞着兵器,叫嚷着跑到了门口,喊着“滚出来!”就连店铺被砸得稀烂的掌柜,也是拎着半把椅子,站在外面不断叫骂。

那飘在客栈空中的红白寡妇正在得意,未曾想到两张宣纸忽然扑面而来;两人本是无形,开始还并不在意,未曾想到自己身形却无法穿透纸张上刚刚落笔的潦草墨迹。来不及过多挣扎,两人便被吴承恩三下五除二收服。

“还是要打的妖怪比较好对付。”吴承恩说着,朝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青玄一如既往,并不理会外面的叫骂,只是低头吃菜。

这是青玄来之前便与吴承恩定好的:凡事,不可再有隐瞒。

吴承恩现在到底有多少本事,估计他自己也不清楚。而这凶险一路,青玄刚好可以看个究竟。

不过,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乎了青玄的预料。这红白寡妇,算是正式拉开了妖物袭击的序幕。

这四五天里,已经来了七八波妖怪。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有来路的,没来路的……总之,各自发挥本领,无所不用其极。虽然这些妖怪实力不济,但是破船也有三斤钉。青玄真担心吴承恩哪天阴沟里翻船,万一一个失手,便会铸成大错。

而且,越是接近目的地,青玄反而越是紧张。因为一旦到达了李家地界,虽然这些小鱼小虾不敢再有造次,但是取而代之的,便是要与执金吾遭遇。

青玄知道,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乱子。如果只有他与吴承恩二人行事,多少还好办些:毕竟吴承恩是得了李棠邀请,去李家也算是名正言顺。但是,偏偏身边还带着那沉默寡言的玉兔姑娘……无论她如何柔弱,身份却好歹也是二十八宿。镇邪司与执金吾的关系可谓水火不容,不必多言。

吴承恩身为一个二十八宿,想领着另一个二十八宿一并大摇大摆地踏入他李家大门……

青玄屡屡摇头,觉得“寻死”和“送死”都不足以描述这种情况。

一路上,吴承恩虽然赢得轻松,却没有遇到什么真正有质量的对手;甚至有的妖物,连内丹都没有成型。在青玄看来,这些妖物根本算不得磨练。倒是吴承恩似乎越发自信,觉得所谓水陆大会,也就不过如此。

而且……青玄越来越觉得,他们三人,应该马上就要到李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