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气凝成的风水大局之中,苏钵剌尼只是左跳右闪,不断避开青毛狮极不规则的攻击路径。无招胜有招,青毛狮的四肢皆是触地,身影移动叫人丝毫摸不到套路,出招之中也是虚实各占三七。

可是,苏钵剌尼心中明白:只要中了哪怕大哥一招,自己马上便会被吞个干干净净。

避而不战,自己到底能坚持多久呢?

眼下,只希望二哥无事,尽快来这里帮忙收拾残局。

登天塔里,白象确实没有出事。他最后只看到了一阵兽化的幻影,从窗口汹涌而出,前去追逐那道远去的金光——青毛狮用双脚借着这登天塔发力一跃,硬是将这生根于大地的登天塔踹得摇晃了几分。

白象当然是不管不顾,转身系好葫芦便要追出去——只是,这才片刻,门口便已经站满了执金吾。

为首一人,正是李靖。与平日的老态龙钟不同,李靖只是看着自己掌心里微微摇晃的登天塔,一脸凝重。

“才第一天,你们三兄弟着什么急。”李靖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似是不解:“真要动手,不能等睡个好觉明早再来吗?”

人群之中,白象略一抬眼,看到了大器那没睡醒的身影正挤在执金吾里面。

白象不做任何争辩,只是起了身,想要尽快离去。

“白象啊。”一向好说话的李靖捋着胡子,不动声色,却也没有让开门口:“登天塔,还不能让你们三兄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李家,更不能让你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白象并不辩解;他知道,眼下或许只是一个误会;但是,这是一个不大可能解开的误会。窗外忽然一阵光芒闪烁,白象即刻回头,瞥见了远方浮在空中的真气牢笼。

“袁天罡一人去了那边?”白象眉头紧蹙,心烦意乱。那个方向,可是有苏钵剌尼和青毛狮两个人在的。如今,李家却只去了袁天罡一个……李家和狮驼国知己知彼,袁天罡心里想干什么,白象多半猜得到。

“只要你不动,我们便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你们家的老大和老三。”李靖避开了白象的目光,显然说的这番话自己也是不大情愿:“但是,若是他们兄弟相残,便和我李家无关了……”

真气牢笼,定然是套住了苏钵剌尼和青毛狮两人。白象知道,大哥眼下的状态极不稳定,一定会出大事——而李家也是瞅准了这一点,毫不迟疑便出死手。

白象不动声色,只是摸起了腰间的酒葫芦:“小矮子的风水大局已成,自然,我们兄弟更不会乱来。待到大哥气消了,便会归来给各位赔罪。”

一时间,执金吾反而有些拿捏不准:这白象竟然如此老实,甘心看着自己两个兄弟生死相搏?

李靖也是捋了捋胡子,深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诸位不必迟疑。”白象看到众人反应,反而只是笑了笑,重新坐下后捧着酒葫芦到了嘴边:“那风水大局,‘几乎’牢不可破。既然李家已得先手,我自然只能乖乖就范,别无诡计。你们若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便知道我现在的心思了。”

几句话,在酒葫芦里不断盘旋。

李家林子里,无面之人心中一阵冷颤,捂住了耳朵细听后,急忙望向登天塔。随即,他略一沉思,恍然大悟一般,不管不顾地重新冲向了李家宅邸……

而另一边,真气牢笼之外。

袁天罡满头大汗,却心满意足,隔着真气壁垒望着里面的苏钵剌尼和青毛狮一来一往,知道最快半个时辰便会有了结果。那苏钵剌尼身手再快,却奈何不得这风水大局束缚了他的手脚。

最好的结果,便是他们两败俱伤。

“袁天罡,你放我出去。”苏钵剌尼一次又一次蛰伏在真气壁垒旁边,冷静地小声说道:“出去了,要杀要剐,我绝不还手。只是我万不能死在我大哥手里。”

话声未落,一柄无形的虎牙刀便劈在了苏钵剌尼刚才停留的位置,撞得那真气壁一阵涟漪。

然而,外面的袁天罡只当是没有听见,一言不发。

不行……苏钵剌尼心中叫苦连天。不行,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被大哥杀了,甚至被大哥伤到都是大事。自己死了倒是无所谓,但是大哥他……

大哥他醒来后,一定会碍于手足之情,登时便会了断了他自己。

那么,眼下……难不成,要自己先出手,想办法让大哥晕过去?苏钵剌尼咬了咬自己嘴角,最后却只是一丝苦笑:对大哥出手,更是不可能。

真气壁垒之中,苏钵剌尼渐渐落了下风。而那青毛狮却丝毫没有疲惫之态,反而越战越勇,占尽了先机。

袁天罡在外面看着这一切,心里却不大满意:看来,这苏老三真的只是言过其实,别说还手了,压根连近身的机会都找不到。如此一来,那青毛狮岂不是无伤而胜?这可不是最好的结果。倒不如……

袁天罡心里拿定了主意,手指一抬——

风水大局之内,本来混沌的真气忽然有了灵性,化作藤条一般猛然缠住了青毛狮的四肢。真气碰到青毛狮压抑不住而四泄的妖气后,登时开始剧烈灼烧。青毛狮一时间脱身不得,只是疼得嗷嗷乱叫。

好的,如此一来,便成了——袁天罡满意的点点头。正面,青毛狮被自己困住;而对面的苏钵剌尼总算是有了机会,可以朝着青毛狮毫无防备的脑袋来上一招狠的。

果然,对面的苏钵剌尼看到如此变故,即刻抓住了机会,一个闪身便朝着青毛狮冲了过去——

好的,好的,好……

嗞啦一声巨响。

真气壁垒内,忽然间绽放出了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就连在外面的袁天罡,也不得不抬起一只手遮挡出阴影才能勉强睁开眼。

苏钵剌尼越过了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徒劳挣扎的青毛狮,而他的两只手已经插进了真气壁垒之中。真气剧烈灼烧之下,开始不断吞噬着苏钵剌尼身上的金光。但是苏钵剌尼依旧不管不顾,徒手用力撕扯着厚重的真气壁垒。

袁天罡不禁愣住:这苏老三是要寻死吗?

“伤我大哥。”苏钵剌尼喘着气,对着外面的袁天罡一字一句说道:“杀了你。”

有些感情,旁人永远无法理解。

他年,狮驼国。离现如今有两届水陆大会之前。

那还是一段比较宁静的岁月。

“三日后,那南边的水重仙师约了老三切磋。说是切磋好听,其实就是找茬厮杀罢了。”宫殿之内,白象一边批复着国家公文,一边假装不经意的提起了苏钵剌尼今日的行踪。

旁边一直靠在宝座上打鼾的青毛狮脑袋歪了歪,擦去了嘴角的哈喇子,揉着眼睛起了身,嘴里不耐烦地嘟囔道:“水重仙师?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老三又是怎么招惹他了。”

“也不算什么招惹不招惹吧。”白象听得大哥抱怨,索性转过身,鼻子甩在背后握着笔沾了沾墨汁后继续忙活,自己则是跟青毛狮面对面唠叨:“那水重老仙,上上届水陆大会开始,你我便都知道,他志在掌控四海,为人也是素来风扬跋扈惯了。老三最近认识的那个玩伴——小白龙——身为深海龙族,自然是不肯屈尊就范。好像是前些日子水重仙师的寿宴上,咱家老三有的没的说了那么几句替小白龙出头,算是惹了对方。”

青毛狮点点头,然后眼神四下打探。

“你找什么呢?”白象看青毛狮好像心不在焉,好奇问道。

“屋子里有没有啥锅碗瓢盆,能摔出响的东西就行。”青毛狮起了身,略显急躁地在房间里继续转悠。

白象耸耸肩膀,背后的鼻子将笔挂好好,将砚台卷了过来递到了青毛狮面前。青毛狮一脸大喜,接过砚台后先是摸索了质地,确定只是一般的大理石后,青毛狮面色一变,勃然大怒,将砚台摔在了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白象见怪不怪,趁着青毛狮发疯的空当,用鼻子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

“这几百年了!老三他娘的就没有一天不惹事的!”青毛狮一边骂着,一边忍不住跳起来,用脚掌继续狠狠踩跺着地上的砚台碎片以求解恨:“那水重仙师岂是一般角色,老三当他好惹呢?不说帮着你我处理狮驼国的大小事务也便算了;娘的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四面树敌,是不是非得有一天被人打死了,他才肯懂点事?”

白象也不搭腔,只是喝茶。青毛狮自己上窜下跳,仿佛没有观众的独角戏。过了一会儿,青毛狮实在无趣,即刻调转了矛头指向了一旁闲心四溢的白象:“你说说你说说,你身为他二哥,平日里到底是怎么管教老三的!天天就是惯着宠着,你倒也是认真管一管!别整天跟个没事人一般偷闲!”

“好,好,好。”白象也不争辩,乖乖点头,然后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待今天老三回来,你按好了他,我便将他收进去,关上他九九八十一天,出来之后他自然老实。”

青毛狮听到这里忍不住吓了一跳,往后跌了几步,目瞪口呆看着那一脸平静的白象,忍不住顿足捶胸:“老二啊老二,你!你怎可如此心狠手辣!?好歹都是手足兄弟,进了你那葫芦,不死也得脱层皮,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

白象终是不大耐烦,掏出了纸扇给自己扇风消火:“说让我管教的是你,说我心狠手辣的也是你。你这大哥当得倒是轻松,反而我处处不落好。那你说,咱怎么办?”

“这个……”青毛狮一时语塞,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管教老三,素来都是老二的事情,你问我有什么用。”

“那当大哥的呢,平日里干什么?”白象抬起手掌,地上四散的碎掉的砚台残渣瞬间凝了回去,完好无损地回归到了之前的样子。准备妥当后,白象的鼻子一甩,继续批复着国家的关文。

“当大哥的,自然是负责管教老二。”青毛狮思来想去,终于面红耳赤,小声地念叨了这么一句话。

啪。

毛笔重重地落在了砚台上,白象的鼻子一卷,将满桌子的关文甩飞。

青毛狮不敢再多说,只是乖巧地蹲在一旁的角落,生怕自己口无遮拦,继续惹怒好脾气的白象。

“今日老三回来,你务必教训他一顿。”白象说得斩钉截铁,丝毫容不得青毛狮反驳。

青毛狮只是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迟疑道:“我,我下手没轻没重的,咱老三身子又那么单薄,万一打了他个好歹,我……”

“你打死了他,也好过他死在外面,死在水重仙师那招二四八水阴域之下!”白象冷冷说道,瞅也不瞅青毛狮求情的眼神。过了片刻,白象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大哥,那水重仙师是何本事,你我心里都清楚。老三他过得了二,过得了四,却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八。不说老三的本事,论江湖经验,也是水重老仙占尽优势。加上五行属性相克,百来年你我兄弟也是拿他没有把握。想要破招,就得赌命。水重老仙心知肚明,所以素来都跟我狮驼国不大客气。眼下水重老仙找个由头,便要拿老三开刀……”

青毛狮点头,却又摇头,然后又点头。过了好一会儿,青毛狮弱弱商量:“要不,我去替老三跟那水重仙师赔个不是?几句言语,也犯不着打打杀杀……到时候忍着凭他刁难几句,事情也便算了。这个节骨眼上顶上那水重老仙,确实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