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用尽最后力气猛然将禅杖插在地上,然后身子一倾,靠在禅杖边,闭上了眼睛。

“青玄!”吴承恩焦急回头唤道,却没等到青玄的回应。

那泥人果然有蹊跷!

只见那被天蓬斩首的泥人化作了湿润的泥浆,坍塌而尽,重归脚下烂泥。而缠着青玄的泥人也随之一同消散。

“青玄!”吴承恩又唤一声,但是青玄却依旧没有回应。

远处的天蓬握着钉耙,眼神在吴承恩身上扫过,倒是也没再继续出招。

吴承恩快步退至青玄身边,在这过程中,有什么东西,飘飘荡荡,在一片混沌之中,飞舞着坠进了他的心口。

吴承恩惊讶地发现飘来的竟是一个又一个“墨”字。

再看青玄脚下,骤变顿起:青玄的肉身竟然也开始飘裂,一点一滴不断化作字迹,涌向他怀中的书卷!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承恩手足无措,再顾不上手握钉耙的天蓬,急忙从怀中掏出了书卷细看。

这是最坏的情况:青玄的故事,开始不断出现在书卷之中。而世间,将再无青玄这个人。

情急之下,吴承恩本能地合上了书卷,然后紧紧捂住,同时挥手想要轰开那些想要入卷的文字。只是,这些文字穿透了他的肉身和衣物,连绵不绝地朝着书卷飘落。

“青玄!快醒醒!青玄!”吴承恩见自己拦不住文字,急忙上前,扣住青玄的肩膀急切呼唤,试图唤醒他。然而青玄依旧没有回应,贴近了甚至连呼吸声都感觉不到。他被吴承恩抓住的肩头吃不住力气,猛然碎裂,化作了一滩墨迹。墨迹没有落在地上,反倒是翩翩起舞,熬出了一个又一个文字。

天蓬看到如此结局,叹了口气;他将手摊开,手中钉耙开始逐渐透明。麻烦除了,现在,自己也该抓紧时间,去李家报仇雪恨。

天蓬还未收完兵器,猛然觉得一寒,随即本能地抬起手,阻挡着突如其来的杀机——天蓬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吴承恩——但是,此时此刻,那吴承恩已经横立在自己面前,手中的龙须笔化作了利剑一般,柔软的笔尖穿透了他厚重的手掌。而青玄身边的那些漂浮的文字,似乎一时间也不知道吴承恩去了哪里;待到吴承恩站定,那些墨黑的文字才恍然大悟一般,摇晃着朝着这边飞来。

天蓬低了低头,看到了龙须笔上那根苏钵剌尼送的羽毛,明白自己大意了……没想到,自己最后倒是被狮驼国的老三摆了一道。这速度,别说是今时的自己,就算是全盛时期,也不大能够防得住。

“把你的招式!收了!”吴承恩回头,看到青玄还在继续化作文字,随即朝着天蓬恶狠狠地说道:“否则!”

“这是你的招式,”天蓬冷笑,地上的黄泉渐渐凝固:“惊天变时,我见过。没必要赖在我的头上。”

吴承恩惊疑未定,却没有撤手的意思。

“李家也是如此……”天蓬看着吴承恩的表情,嘴里面淡淡说道:“明明是他们对于天下的贪念,却赖在了我身上,却赖在了猴子身上,却赖在了嫦娥身上……自己的问题,赖不到别人。”

是的……吴承恩心里其实也凉透了半截:这些飞舞的文字,确确实实是他自己的手段。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要将青玄写入书中,定是这天蓬用了什么手段才让书卷失控。

吴承恩等待不得,猛然抽回了龙须笔——天蓬摊开的手心里留下了一个血洞,伤口看着很怕人,却没有再怎么流血。

“你给我停下!”吴承恩大喝一声,再一次将龙须笔捅了出去——

迎面的天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只是,这一次吴承恩的动作,连看都看不清了。

龙须笔准确的贯穿了天蓬的心脏位置,吴承恩见自己得手,猛然抽出怀中书卷,准备作势落笔——谁想到,那龙须笔除了染尽鲜血,却并未给自己的主人带来之前一般的文思泉涌。笔尖凝聚的妖气,也没有化作文章。

只有青玄幻化出的点点滴滴,还再不断涌入书卷。

一瞬间,吴承恩以为自己上了当——莫非,天蓬的内丹并不在心脏位置?但是,看着天蓬那丑陋不堪的凝视,似乎自己又没有猜错——

“想要封我入书?”天蓬呲着牙,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你写得出‘天蓬’二字吗?”

天蓬,乃是人。人无内丹,只有魂魄。

吴承恩并未想到这一层,却更加断定,自己的招式被天蓬控制了。是的,只要除掉了天蓬,必能保住青玄平安——吴承恩回头,看着靠在禅杖上的青玄,心中的杀意越来越重。

“知道青玄为什么一直护着你吗?”天蓬一把攥住了吴承恩的手腕,捏紧,然后缓缓将龙须笔拔出了自己的身子:“只因为,他担心猴子迟早会出来,而世间只有你能替他封印猴子。”

“有本事,你便松手!”吴承恩毫不退让,用尽力气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不得所求:“我能封印齐天,便能封印你——”

天蓬听到这里一愣,忍不住摇头一阵冷笑:“到了今天,你还以为你能封印猴子……事已至此,我便说了吧……”

说着,天蓬猛然一推,将吴承恩推回了青玄身旁,故意留下了一块干涸的地面让他落脚。天蓬捂住了自己的脸,小声说道:“惊天变时你能封印猴子,并不是因为你厉害;当然了,更不是因为我和青玄帮忙。之所以你能将猴子锁入书中,只是因为……”

天蓬顿了顿,叹了一声才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猴子为什么会甘愿入书……归根结底,只是因为猴子自己愿意去书中罢了。

否则,这世间怎可能有什么笼子能够困住他?

天蓬说完,半转了身子,不再理会那愣在原地的吴承恩,只是继续朝着李家前行。

背后,可与日月争辉的光芒忽然间挣破了混沌,闪烁不止。

龙须笔在空中挥舞着圆,鲜嫩的龙须笔尖沾满了笔杆羽毛上的金色光辉,在虚无之中留下了条条金银交错的斑斑墨迹,堪称龙飞凤舞。在光芒正中,吴承恩左手收了书卷,搂住了还在不断化作文字的青玄,眼神里燃烧着不可能再熄灭的杀机。

只是,不远处的天蓬依旧无动于衷,捂着自己的胸口,疲惫地挪着步子。背后留出的破绽本是刻意为之,天蓬丝毫没有担心过那个瘦弱书生有什么能力再战一城。

天地渐渐重新成型,说不出是天蓬收了黄泉的本事,还是已经体力不支。万千泥泞之中,探出了无数双手,不断拉扯、撕拽着天蓬的脚腕。阴沉的哀嚎声漫山遍野,啜泣着自己曾经的悲惨遭遇。

天蓬不闻不问,坚定地向着李家宅邸的方向迈步。步子挪得很慢,滴下了一路血迹。钉耙似乎太沉,举握不住,拖拽着在地上不断摩擦。

“破!”

一声断喝,龙须笔散尽了光芒——早已凝聚的力道肆无忌惮地泼了出去,袭在了天蓬的后脊上。筋肉剥裂的哔啵声清脆彻耳,天蓬缓了缓自己的气息,虽然没有转身,却终是收住了步伐。

血溅四方,天蓬一个踉跄,半跪着蹲在了地上。咳嗽声,已经是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