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主略一挑眉,“只有你看见了?”

吴朝摸了摸后脖颈,就觉得有点寒啊,此刻……他明明见着林琳头顶上方,正倒悬着一只巨大的,还血糊淋漓的眼睛,时不时骨碌碌地转两下,估计是看的忙得慌。

他寻思着,这种场面真是不太好形容出来给姑娘家听啊,这多渗人,再说了,还煞风景。

冥主适时地打破了沉默,“话说这姑娘……哪位?”

看着穿一身白,别不是跟小白有什么不好的勾当……

幻术结界外,刚出“禁闭”的顾师父正跟小白围着这周围直晃悠呢,心说——我一把玄火烧了这阵仗,他们是不是就能出来了?

小白斜眼瞄他,心说你倒是想想你万一烧光这阵势,他们在里头也就全挂了咋整?

于是顾师父继续抓耳挠腮地绕,同时嘴里碎碎念,“嗳呀我好想儿子,你说他最近胖了瘦了?吃好没?麒妄欺负他没?嗳我的不孝徒……”

话说到这,顾师父忽然一顿,随后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某地,就像是透过那处虚空,直接看到了什么人一样。

他确实看到了,看到了他那个真正的不孝徒。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顾浊泥再开口时,声色明显冷了许多。

别说,他平日不靠谱的时候多了去了,今次突然严肃下来,仔细瞅瞅还挺是那么回事的。

白棋也发现了这个异常,不过他这次倒是没像以往一样挡在老顾身前。

有些事,真的是需要他自己去面对、去想通的。

毕竟他们不可能骗他永生永世,让他一直跟个糊涂蛋似的,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吧?

再说了,之前正是因为没告诉过他真相,故而现在才有机会,让那些奸人有机可乘!

麒昀此刻依旧一头柔顺的长发,一身干净的月白长袍,未见任何血迹斑驳。

他静静地站在那个角落里,拢袖笑的正温和,甚至看到顾师父瞧见他了,还微歪了歪头,眉眼更弯起一分,那神情,像是在宠溺地看着谁人一样。

“你究竟想做什么?!”顾师父有些抓狂,他这个徒弟曾经真的很好,可现在却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要么是他曾经伪装的好,但一想到这点,顾师父就浑身恶寒——一个人能伪装的那么好,是得有多难?

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他也是性情大变了?疯狂的策划出这么多奇怪的事是为什么?目的究竟何在?想要真正毁灭流灵界,那么戏命族也会不复存在,但他又偏偏留下了吴朝,虽说将他封印着藏起来了。但现在又被他们先一步找到了……

所以大慈之前曾设想过——麒昀,是不是因为太想追求那个术法的巅峰,然后通过一些禁术,他目的说不定根本不在于重塑流灵界,让其有一个更好的风水,而是……他想成为戏命师。

换魂?移血脉?这种事在现代看来不可能,但大慈知道,对于古老的流灵界来说,对于那种以奇异方式传承的看坟人来讲,许多匪夷所思的术法,都不是不可能办到。

但现在,没有任何人能给他们真正的答案。

麒昀此刻自然也没有答他,反倒是问了他另外一句话。

他用他那十分温润好听的嗓音,柔的如流水行云般让人舒畅的动静,轻声质问道,“顾灼泥,你凭什么现在过得这么好?朱雀堂九千多条人命,你都忘了吗?”

“你今天是为了来提醒我这个的?”顾师父古怪地笑了声,“就为了这个?”

“德不配位……你明明不配啊。”麒昀微摇了摇头,那一双倒映着浩瀚星尘的透澈双眸里,满是犹如孩童的纯真不解。

顾师父切齿,“麒昀,你真疯了么?三界大乱对自己的家园好处么?还是这样对你能有好处?!你做这一切疯狂的事到底想干吗?!”

“家啊……”麒昀喃喃地重复了一下,随后笑问了一句更莫名的话,“你们所有人都跟我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们所有人都这么说……”他说着,声色越来越淡,眼眸也愈发哀伤,“可是你们所有有过错的人,都活的好好的,都求仁得仁,都各得其所。可我呢……”

师父,你倒是告诉告诉我啊——为什么懂得越多,所能预见的越多,反而越觉累赘呢……

说着,麒昀的身形越来越透……

……

同一时间,吴朝却突然上前一步,站到了林琳身前,然后双手捧着,向上去接。

——宝蓝色的眼泪啊,像是凝聚了整片浩瀚星海的浓郁之色。

吴朝看得有些入迷,心说这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颜色,若真兑了泪水调淡的话,会变成很好看的月光白吧?

麒妄下意识想上去揽住吴朝,他在干什么?!他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却满目痴迷地盯着自己手心!

冥主对麒妄微摇了摇头,以示阻拦,同时一指地面。

众人这才发现,这雪山之巅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已渐渐雾拨云散,露出了原本地府黑曜石的砖地……神彩熠熠的,不时在光华流转处,投射出那独有的阴寒冽芒。

冥主对麒妄缓做了个口型,“他只是为了来看他一眼的。”

说着,又指了指吴朝。

麒妄眉头一蹙,二话不说把吴朝一把给扯自己怀里了,同时周身煞气一放,立即驱播开了一切雾气。

——他明白了,这个场景并不是靠着吴朝的灵力圈出来的,而就是麒昀特意仿造出来给吴朝看的。就像是吴朝说的,麒昀可能之前只看到过那个未够什么内测资格的版本,并不是之后吴朝遇见自己时,正在修正的新版。

他造出这个场景几个意思?想证明他是一直有留意吴朝动向的?还是想哄吴朝开心?

但无论哪种感觉,都不如最后一种感觉给麒妄来的更猛烈——有人想跟自己抢吴朝!

吴朝也轻轻地“啊”了声——他刚才突然意识到,那个眼睛不是倒悬着的!就是正着的!只不过这人的眼睛很特别……或者说是在努力圆瞪着,像在认真找什么东西似的,因此瞪得太过圆溜,再加上周围血糊淋漓的,上下分不太清……结果就麒妄刚才一放煞气的时候,对方好似被冲眯了眼,这么一略眨,吴朝就立马看清他双眼皮来着,上面眼皮有动哦!要是倒悬该是下面的动了!

但随即吴朝又低头去看自己手心里接着的这滴泪——可能就是做游戏角色做的多了吧,吴朝忽然理解过来那种情愫——对方刚才并不是在好奇地找什么,他可能纯粹只是舍不得眨眼罢了。

那是一种……热烈的,殷殷切切想看到何物或……何人的渴望。

而想通了这一层,吴朝一愣——这眼睛的主人,是麒昀吗?

想着第一反应竟然是抬手,一按麒妄后脑勺。

麒妄正暗自生闷气呢,他猜吴朝这表情□□不离十就是知道冥主刚才口型提醒自己的事了,果然,这人太聪明又不好哄又不好骗的……一时没提防被吴朝摁了下脑袋,接着嘴唇上就一软。

吴朝旁若无人地啾了麒妄一口,“行了行了傻狗,别一副即将要疯狗化的模样,爸爸还是最爱你的。”

麒妄被吴朝说的脸红红,抬了头看去……众人才没注意他俩得咧!全都去看另一边的“猴戏”了!

只是不等吴朝过去瞅两眼他们都围那儿干什么呢,事儿还说不说了……就见那湖绿衫的妹子突然一道清影一晃,凭空“嗖”那么一下,就没了。

吴朝嘴角一抽——估计是林翘又说啥欠抽的话了!

众人这时又都呼啦啦凑过来准备听冥主交代下来龙去脉了,之前就想交代来着,不过人一直不齐全,这下好了,能齐全……呃……?

冥主歪过头,看了看远处回廊下,一屁股拍在石阶上满脸生无可恋的林翘,寻思着,这孩子咋了?刚不道歉了么?还不好意思归队?

小黑则是无奈地摆摆手,“没用的,青溪起了个阵,把他锁那儿了。”

林琳倒是在一旁点头比赞,“我觉得倒是安全,毕竟论阵术没人有溪妹子厉害。我今天来本身也是为了代表白虎堂看看情况的,所以就我听事吧,不用管林翘了。”

众人都十分佩服地看着林琳——果然白虎堂的术士都不是一般的心宽啊!贵人多忘事!贵人多心宽!所以活的轻松自在!

林翘此刻正在阵里头抓耳挠腮呢——玛德,人全在眼前,但自己就像是被隔断了所有感官,一丁点声响都听不到啊!这不得活生生憋疯小爷吗!

***

放下被憋成只猴子一样的林翘不提,冥主赶紧招呼众人去主殿了,大家很自觉地各自从桌上抓了些零食干果纷纷找地坐着,打算好好洗耳恭听一场大戏。

小黑贴心地泡了杯胖大海,还怕冥主说的喉咙痛。

冥主嘴角就直抽——尼玛你喜欢戳那种奇怪的草本植物但不要把对它的喜好强加到我身上行不行?小心哪天来个胖大海精膨胀起来吓死你!

吴朝正低头看自己手里头这个胖大海呢,怎么觉得……它刚才好像动了下?幻觉吧?

呃,就是,麒妄看见了,也打算泡杯喝喝,毕竟他现在嗓子哑么,虽然不抱有太大希望,但喝着润润喉咙也没什么不妥。吴小爷这辈子还没怎么伺候过别人呢,此刻反倒是兴冲冲地揽过这活,要亲自去给麒妄泡。

闹得麒妄跟在他身后脸通红,心疼他为自己忙碌还担心他笨手笨脚一旦烫着手了怎么办……

冥主嘴角一抽——尼玛,就倒杯水而已!你俩至于!

顾师父则是一直点头啊点头——自己这傻徒弟争气了一回,可算是开窍了啊!

小白无奈地剥开心果往老顾面前堆——就你最傻不拉几你自己不晓得的!

冥主看大家闹哄完了终于都能坐定了,这才开了口,第一句,“麒昀其实是个可怜人。”

顾师父一撇嘴,小孩子性子一时间顶上来,没个好脸色道,“不行,我现在看他不爽,他害完我徒弟又害我儿子,你现在不准替他说好话。”

冥主无语,冲小白直打眼色——管管,管管,不行把他带走,尼玛这让不让人讲了。

小白歪着头看了冥主一会,老爷子平日虽然也常逗老顾,但绝不会挑他最不想听的事,换句话说,老爷子分寸特好。今次这上来头一句就惹毛老顾……

小白略一挑眉,扯起顾师父离席一会,还顺走了好几个看起来就甜滋滋的果脯,“我们去想想法子给林翘小子求个情,真关上一两月的,到时候得捧着骨灰去给白虎堂的看么?”

说着,心下猛然打了个突——欸欸?林翘的大劫是不是就在这呢?冥主之前说林翘这孩子命格是个天生的贵人命,但有一段极凶的日子,俗称大劫,他这劫还巧了,恰巧撞上桃花。

所以他们之前都以为林翘这是桃花煞呢,此刻看着……嗯……

冥主看着老顾先被带走了,这才单独对剩下几人招招手,“老顾心地善良是打从他心底里就有的,你看,他脱口而出说害他徒弟害他儿子,早就把麒昀也害过他给抛到意识之后了。”

吴朝眨眨眼,从容接话道,“所以,老爷子你是想说,朱雀堂那九千多人,不可能是我小顾叔杀的?”

“实际情况并不如此,有些复杂且尴尬。”冥主摸了摸下巴,边说话边突然开始上下打量麒妄。

麒妄略思忖了一下,虽说他记忆恢复了,但当时顾师父遇难那次,他是正好回流灵界,还没凑跟前呢,就是在外围的地角……总之离得还挺远,却也受到了冥主的“同化”波及,于是他实则是回来看了个没头没尾,但他亲眼见到的……确实是有人死师父跟前了,在冥主并没动手的情况下。

现在略回想了一番,麒妄不确定道,“我其实早先就一直在想,我师父是如何破那三道坎的……本来是想求来知道,好让自己也能将戾气收放自如。后来真去问时,师父说他不记得了。虽然他一直挺不靠谱的,但是对我很好,不可能说是故意记得不说,所以肯定是真不记得了。”

越说他底气越弱,“莫非……我师父真的做过那些事?”

“欸,都说他心地善良了。”冥主摆摆手,“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你师父在杀了他大哥,就是那任戏命主之后,有点悲痛过度,神志不清。”

“说实在的,是戏命主先不正常,非要说他叛变,还要拖他整个朱雀堂下水。要是真他一个人,他兴许当时在陵墓里被他那莫名其妙疯起来的大哥打死也不会还手,但偏偏吧,不知为什么朱雀堂的术士们得了信,知道戏命主要杀朱雀主,于是也都撂挑子不干了,得赶来救他们主子。你也知道,老顾这个人其实还是蛮得人心的,再加上他就一小孩性子,看坟是个苦活,说白了,那不叫看坟,那就是变相软禁,大家本身就替他打抱不平。”

吴朝听得一皱眉,同时觉得,那个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猜测,兴许就是真相。

再加上这里也都不是外人,故而吴朝大大方方道,“会不会,当初那任戏命主之所以非得一口咬定小顾叔叛乱,也是仅仅因为做过一场噩梦罢了。”

众人听得一愣,集体“啊?”了声。

吴朝轻声解释道,“你们看,冥主刚才也说了,小顾叔他性子其实挺得人心的……古话说得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自古帝王没有哪一任不担心周边掌大权的臣子会分权,更何况按照麒妄后来跟我说的,小顾叔率领的是兵将之权,这应该算个重职了吧,于是……戏命主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一不小心做了个噩梦。”

“因为我从未见识过你们曾形容的那种戏命族的预感天赋,但说白了就是个高级点的神棍,可能别人还要卜卦推算,他们是直接就能看到一种将来兴许会成真的画面——就像是我之前看到过的那种,但是,有的时候,是噩梦,并非真的是预感。但只不过太以假乱真了嚒,再加上有些可能真好是戳及心底下最害怕的部分,所以很容易就分不清,当了真。”

“但我还能把自己从这种‘巅峰’一般的能力中自拔,回头怀疑一下究竟是噩梦还是预感片段,那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这些能力,或者说,我因为在现代世界生活所接受的观念理念较多,相信科学的力量,又恰巧遗忘了曾在流灵界生活的记忆,所以才敢对此产生质疑。”

“可你们之前也说过了,流灵界的术士对戏命族几乎是一种盲目的崇拜。这种崇拜可能把他们捧上了一个下不来台的地步,就是被戴高帽戴久了,连他们自己都以为,无论自己看到什么,都是真的。但殊不知,他们也和常人一样,有些兴许只是很普通的噩梦罢了。”

“都说戏命族的天赋是上天的恩赐,殊不知,反被这恩宠所累。就像是那任戏命主一样,兴许,他已经混乱了,他已经分不清‘真我’‘假敌’了。如果我这想法是真的,那我真想说,还好朱雀堂灭过一次,其他三族看出个端倪不妙,差不多把流灵界的中流砥柱都给撤走了,不然的话——流灵界都会变得很疯狂的,完全是由一群疯子带领,还是一群分不清在做梦还是真实的疯子领队。卧槽,稳妥妥团灭架势。”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一个两个竟都没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