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发生了什么,陈默全都不知道,她只记得几天之后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在她昏迷的时间里,她从未谋面的外婆从她所在的城市赶来,除了把陈女士简单下葬,还要照顾医院里昏迷的陈默。老太太分身乏术,把后续的一切对公事宜交给了家族里的一位律师亲戚全权处理。

她的外婆是一个严肃寡言的老太太,再加上见面太少,她对陈默只是出于义务地照顾,同她并不亲近,除了必要的问答,连话都很少说,显得陌生又疏离。

陈默那天因为悲痛又加上饥饿、低血糖等各种原因而昏迷,后来跟随她大半生的低血糖也是在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她醒来之后,又遵医嘱在医院观察了一天,才被允许出院。

外婆很快打包好行李,领着陈默出了医院。

陈默出了大楼,站在炙热的大太阳底下,一时间有些恍惚,她昏迷时间太久,没见到妈妈的最后一面,也错过她的葬礼。醒来后她一直催眠自己,连自己都以为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现在她站在宽阔平坦的大马路上,眼前车水马龙,道路纵横,却没有一条可以通往她的家。

因为她的妈妈不在了,她的家也就不在了。

她一时悲从中来,捂着眼睛蹲下身子,任凭眼泪冲开指缝汹涌而下。

外婆老了,步子迈得很小,所以一直远远地和陈默隔着一段距离。她越走越近,无声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陈默,直到她哭够了,才撕了一截卫生纸,弯着腰递过去:“擦擦吧!”她见陈默不接,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纸放在她的膝盖上,直起身子站到旁边。

夏天的太阳真毒,才十点钟左右,就晒得人直冒汗,外婆不停用手绢去擦额头、脸和我脖子,并随着光线的移动,稍稍挪动着自己的位置。

原来,她在用自己的影子给陈默挡太阳。

陈默终于哭累了,眼睛通红地站起来走到外婆身边,从她手里夺过行李包,站在她身边等她带路。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无语地一前一后地往前走远了。

外婆在这座城市没有其他亲人,陈默家又是两个人的伤心地,所以他们住进了家附近的旅馆。

外婆坐在床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陈默一起过来坐。她等陈默坐下,才说:“你以前没见过我,但我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时间真快,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她说到这里顿住了,眼睛看着窗户的方向,似乎在看窗外,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只是陷入到了久远的会议中。

过了好半晌,外婆才又开口,语气怅然:“你妈妈小时候一直很乖的,她的叛逆期来得格外晚,二十出头遇见你爸爸后,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我不同意他们交往,她偏要交往;不同意他们结婚,她偏要结婚;离婚的时候还和我大吵一架,负气出走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外婆回头看着陈默,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却因为动作生疏而作罢,“直到,直到她很久之后给我寄来你的照片……你不知道,我其实早都原谅她了,母女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呢?我不过是怄着一口气,想听她说一句我错了!这么多年了,我多么想她……”外婆终于泣不成声,她坚强了这么多天,终于撑不住了。

陈默看着外婆老泪纵横的一张脸,仿佛看到了陈女士老年的样子,她颤抖着伸出手抱住了外婆瘦削的肩头,痛哭起来。

那一刻,陈默心中除了悲伤,还有绝望,她只觉得自己的一生就这样了,再也不会拥有真正的快乐。

陈默边哭边说:“妈妈不光抛下了你,还抛下了我,外婆,你说她怎么那么狠心呢?就在我眼前,就在我眼前啊……”

外婆流着泪把陈默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很轻地说:“你妈妈自小骄傲,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你人生的污点!她不愿意别人说你有个杀人犯母亲……”

“可我不在乎啊,我不在乎她做错什么,不在乎她成为什么身份,我只想要一个妈妈!她为什么不问问我,就自作主张替我做了选择?为什么?”陈默大声哭喊着,像要把所有的委屈与绝望都发泄出来一样。

外婆沉默地听着她的哭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她。她甚至想,如果是自己,会不会作出和女儿一样的选择?但这个问题注定是无解的,因为除非真正面对,否则所有的假设都是不成立的。

那天,陈默哭累了就歪到在床上睡了过去,那段时间睡觉成了她特殊的逃避方式。

醒来,正好看到外婆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外婆看着她喝完一碗小米粥,才平静地说:“我们需要聊聊以后!”

陈默一脸蒙地看着外婆,半天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