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仁瑜对着自家的浴缸猛抓头发,她简直怀疑自己有病,精神上的病。

她眼前的是“618购物狂欢节”刚买的迷你亚克力浴缸。因为忙得像条狗……不,是狗都不如,那个浴缸她从买回来就一次也没用过。然后就是这个她心心念念、好不容易买回来了却无用武之地的浴缸,现在装了个人……

不,订正一下,是装着一个有鱼尾巴的人……不,再订正一下,是装了一条有人头人身的……鱼?

被关紧的水龙头滴下最后一滴水珠,水珠落在水面上,扩散出一片涟漪。浴缸里的……不知道是“鲛人”还是“塞壬”或者是别的什么品种的人鱼正闭着眼睛,宛若水中尸体一样一丝波动地躺在缸底。

靠……自己怎么、怎么就把这种东西带回家了呢?梅仁瑜懊恼地要死。这要是有人不小心进了自己家的浴室,还不得被眼前的光景吓死?到时候自己要怎么解释?

“我没杀人!这不是尸体!”?……自己真要这么说了,不是越描越黑被当成杀人犯……杀人鱼犯,也会被当作是变态精神病在用尸体伪造人鱼吧?

挂着一对熊猫也比不过的黑眼圈,身心俱疲的梅仁瑜越想越觉得自己要狗带,忍不住再往浴缸里看上一眼。

漆黑如墨、柔滑如丝的长发如水草一般在水中沉浮。隐藏在其中的是一张白得几近透明、下巴尖尖的标准瓜子脸。人鱼垂着的睫毛长而浓密,像是两把小扇子。没有血色的薄唇则是紧紧地抿着,与拧起的细眉一样隐藏着深深的痛意。

梅仁瑜想要不是被满脸的红斑疹子给毁了如画的眉目,这肯定是个美人……不,美鱼。可怜的是这条体格娇小,看起来和小学生差不多大的人鱼不仅是脸被红斑疹子给毁容了泰半,单薄瘦削的身体也被红斑疹子还有奇形怪状的水泡侵蚀得惨不忍睹。不过要说这条可怜又可怕的人鱼哪里最令人无法直视,那恐怕还要数它的尾巴。

——那条尾巴上的鱼鳞不知道剥落了多少,且每一寸都脏得像是在没油的锅里煎过一般,可怕的焦黑色无孔不入,大块的破皮还在渗着血雾。两叶尾鳍残缺不全,左边的尾鳍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给剪掉了,只留下不自然的短短一小截。

这条人鱼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种夹杂着好奇又难免同情心起的念头一出现,梅仁瑜的脑袋里就自动冒出穿着白大褂的阴森实验者,带着私人部队去抓人鱼杀人鱼的坏心女配,还有和海皇一言不合就开战的人王……

靠,靠靠靠靠靠靠……自己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和什么?梅仁瑜想继续爆粗口,又不知道除了“靠”之外自己还能怎么粗口法。

讲真,梅仁瑜根本不想管浴缸里这条鱼的死活。她很困,非常困,除了精神上的疲劳更有物理上的*怠倦。沉重的眼皮、重得像要掉到地上的脑袋、乏得要死的身体、嗡嗡作响的耳鸣……所有都在提醒着梅仁瑜这条银行狗:她需要睡觉了。一切的一切都该排在睡觉之后,因为六个小时之后,她又该出门上班去了。凡是会影响她休息的破事儿都该现在、马上滚出她的生活。

胃里翻江倒海,梅仁瑜瞪着浮出鲜红血丝的双眼模糊地想着原来人不仅会伤心到呕吐,还能困倦到呕吐。看来自己真是累过头了……嗯,对,就是嘛,一定是因为自己太累了才会产生看见了人鱼的幻觉……理性地思考一下,说不定自己现在就是在睡梦之中呢。

对对对,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梦见自己深夜回家,累得像条死狗一样爬上五楼,好不容易拖着被高跟鞋硌得想要砍掉的脚回到走廊尽头的自己家,冷不防被突然冒出的黑影吓了个半死。耳畔似乎又是各种“女子深夜回家遭强/暴杀害”的新闻,手上的钥匙掉在地上来不及去捡。刚想喊“救命!”就看见浑身上下都裹着黑色塑料袋的人影歪歪斜斜地倒了下来。被吓得三魂升天、六魄出窍,声音发不出来连身体都僵直在原地,下一秒被人给砸了个满怀。

这一砸不要紧,怀里那个纤细娇小的生物还不至于砸伤身高一米七五时常被男同事调侃成“牛高马大女汉子”的她,可她一看却发现倒在自己怀里的生物他爸爸的没有脚。有的,只是一条残破不堪的鱼尾巴。

……爸爸的,这要是做梦,这梦还真是逻辑清晰、前后紧凑,真实得糊人一脸哈?从万年不用的厨房里找来加碘食盐往浴缸里洒,催眠自己失败的梅仁瑜扯了扯嘴角,对着浴缸里没有醒来迹象的人鱼龇牙咧嘴。

幻想生物就该生活在幻想里,而不是突然闯入别人的生活中!

再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鱼呢?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会有人鱼!就算有也肯定被灭绝了!我朝人民对待未知活物的反应一向是:“可以吃吗?怎么吃?好吃吗?”哪条人鱼愿意居住在这种是人就满脑子吃吃吃,指不定看见自己就会流出想吃口水的吃货国家啊?!再说从达尔文的进化论来看,人鱼这种东西的存在根本不科学!哪有猿猴进化成人,人又进化成鱼的?说陆地上生活的猿猴进化成有腿的人,水里生活的猿猴进化成用鱼尾巴的猴鱼、猿鱼她还比较能接受一点!

说起来……海水的盐分浓度是多少?这个浴缸又是多大的容量来着?食盐兑不出海水的复杂成分啊。人鱼可以活在淡水里吗?万一这是条淡水人鱼呢?那自己往浴缸里加盐岂不是害了它?等等,如果是淡水人鱼那就能人工养殖啰?这条碰瓷鱼不会就是人工饲养的人鱼吧?它是从养殖场跑出来的?那养殖场的人……啊,够了够了。真是够了。

人一旦头脑不清楚就容易思维无限发散,梅仁瑜望着浴缸里不知道死活的人鱼,终是把手伸进了浴缸里。

人鱼的肌肤触手是冰凉的,明明看上去和人类的肌肤一无二致,滑腻的感觉与其说是接近人类不如说更接近蛇之类有鳞片的冷血动物。这种冰冷滑腻的触感让梅仁瑜浑身鸡皮暴起,连背上都渗出了冷汗。

她觉得自己应该把摸到人鱼肩头的手收回来,可是已经晚了——像是被那只伸进浴缸里搅乱了一缸池水的手惊扰到那样,人鱼小扇般的长睫微微抖动,隐没在黑色长发之中的眼帘也微微掀开了一线。

“——————”

梅仁瑜听到了自己抽气的声音。

那是静谧如深海的蓝,幽深得几近夜空的黑。要不是梅仁瑜靠得近,浴室里的白炽灯灯光又毫无遮蔽地透过水波照进浴缸里,只怕梅仁瑜也不会发现人鱼琉璃珠子一样通透的眼眸不是纯黑,是蓝得发黑。

肤浅如梅仁瑜立刻被这一双眸子惊艳到了,她那本就运转不良的大脑在这一瞬一片空白。

叮咚——叮咚——

就在梅仁瑜还呆愣着的时候,门铃很不识趣地响了起来。梅仁瑜一惊,顿时慌慌张张地把手抽出浴缸,三步并两步出了浴室,快到门口又折回浴室,锁上了浴室的门这才跑到门口。

“谁、谁啊?”

梅仁瑜说着开了门,她的嗓子比她自己想的还要干哑,那声音活像是刚吞了一把砂砾。

“梅仁瑜,你以后还是听外面的人出声了再开门。”

这门一开,站在门口那人的头一句话就是指责:“万一敲门的不是我怎么办?”

这指责太对了,梅仁瑜没法反驳,只好对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撇撇嘴:“……没礼貌,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姐’。我可比你大多了,川。”

“你也知道你比我大多了?那就别还做些小孩子都不会做的事情。”

海川哼了一声,把手上的饭盒往梅仁瑜手里一塞,也不管梅仁瑜要不要,自顾自地就进了梅仁瑜家的门,轻车熟路地往厨房走。梅仁瑜一向拿海川没办法,只能回手锁了门,快步跟着海川进了屋。

海川和梅仁瑜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俗称的青梅竹马。很多年前梅仁瑜的母亲和海家夫妇是同一个厂的工人,工厂的宿舍小楼里两家是门对门。后来海家二老留职停薪下了海,带着两个儿子海洋和海川搬离了工厂宿舍。又过了几年工厂倒闭,土地归还国家。母亲早就病逝的梅仁瑜也开始到外面租房子去了。

打拼了些年头,梅仁瑜小有积蓄。又和发达了的海家夫妇借了些钱,总算是凑够了首付,这才贷款买了这间楼道尽头、据说风水不佳所以销路不好的单身公寓。

海家夫妇借钱给梅仁瑜的事情没瞒着儿子们,海川和海洋都知道梅仁瑜借钱买房的事情。正巧海家夫妇决定要把事业发展到海外,海洋和海川这两兄弟又是好说歹说都不愿意跟着爸妈去人生地不熟的国外。梅仁瑜住的公寓楼就在海洋在读的海洋大学附近,海川马上要升入的体校也离这公寓不远。于是乎海家夫妇干脆跟着梅仁瑜把房子一买,将自家两个臭小子塞进梅仁瑜家隔壁。要梅仁瑜多照顾点儿这两个不听父母话的混小子。

别说海家夫妇有恩于梅仁瑜,光是冲着海洋海川这对兄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份儿上,梅仁瑜也不可能对海洋海川撒手不管。只不过话是这么说,梅仁瑜还真管不上海家兄弟些什么。

先不提海洋海川都是纤细敏感的青春期大男孩儿,有些事情梅仁瑜一个异性实在不好插嘴。光是梅仁瑜几乎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就足够让她没空关心海洋和海川了。有时候梅仁瑜想尽一下姐姐的责任,其结果往往是海川一言不合就对梅仁瑜放大招说你别多管闲事,有空先管好自己。梅仁瑜则是无话可说无力反驳无颜面对,只能自己闭了嘴不多说。

“川,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梅仁瑜的狗窝连上阳台也就三十五平方米,浴室紧挨在厨房旁边。看海川从冰箱里拿了几样东西在灶台前站定,心里有鬼的梅仁瑜忍不住偷眼向关着门的浴室看去。

浴室里这会儿倒是鸦雀无声,这种像是没有什么活物存在的寂静让梅仁瑜稍微放松了一点儿,又因为紧张那人鱼的死活而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晚训回来肚子饿。过来煮个面吃。”

海川说着穿上了围裙。那深蓝色的围裙怎么看都不是女式的。实际上梅仁瑜也真是一次也没穿过那围裙。再仔细一想,那围裙好像还是海川自己买的。说是什么超市做促销,第二件半价来着。

“那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不就得了?要煮你在家煮啊。……再说你那儿不是有微波炉吗?热了这些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