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弓臂用兽皮包裹住的弯弓,被送到傅烟芜手上。她轻轻撕开边角,将兽皮一圈一圈往回绕,秦广亲手写的血字,沿着展开的襁褓皮逐一呈现。

就是那封血书。一块用暗色兽皮加上细棉布缝制而成的襁褓皮,轻捧于手掌却重若千钧。

“是穆叔自己说要将东西交给你的。”

傅烟芜看着那几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心头五味杂陈。肩上的担子好像更重了。

支撑穆将军活着的,是一份积蓄了十几年的仇恨。一个人要有多恨,才能抛却花好月圆的人间向往。等了十几年,仇恨的火苗已可燎原。正欲拔刀手刃仇人之际,又因为心中一丝不灭的善念,硬生生将这恨转化成忍耐,和对她傅烟芜的信任。

这信任,超越了生死,重如泰山。

她又该如何做,才能对得起这份信任。若是任由真相掩埋,那些婴儿就是枉死;若揭开云州杀婴案之谜,可能还要死更多的人。

傅烟芜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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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属江南富庶之地,从除夕开始,每日都能听见震耳欲聋的炮竹声,家家户户大门口都堆满鞭炮残红。随处可见六七岁的垂髫小儿,三五成群踩着残红送邪除秽。

最叫梧州闺阁小姐们期盼的,还是正月十五。梧州城每年元夕的热闹比起京城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火树银花落星如雨自是不稀奇,最有名的当属元宵夜的灯谜节,此乃梧州最盛大的传统。

梧州最是重诗书义理,书院里的先生多,学生也多。那些大世家更是重视后代教习,都会重金聘请江南一带有学名的夫子;对于女子的教养亦是不逊色。且不说余家蒙家冯家这样的,便是那小门小户的女子,也能进族里学些琴棋书画。

故此,梧州历代盛产才子佳人。

是夜,无数才子佳人皆可抛却男女之防,聚在琳琅满目的花灯街市斗智斗巧;更有那才气纵横的公子小姐,借此机会一举扬名。前年的“灯谜状元”,正是去年洛京春闱后的状元郎;而在灯谜节上表现出色的小姐,求亲的人也会将她家门槛踏破。

冯老太君心里也盼着正月十五这天。

梧州过年的习俗,有一样叫“卖痴呆”。指的是,正月十五这天街上人山人海,小孩子都会被带到家门口,亲口喊上一串“卖痴呆”,祈求新的一年愚消智长。洛京读书人多,无人不盼着大比之年能一朝高中,便将这一习俗拓展开来。那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这日也要跑到闹市中,高喊一声“卖痴呆”,以求更加聪明伶俐,读书过目不忘。

这天用过晚饭后,外头的动静听着越来越热闹。冯老太君让傅珠换了身新衣裳,带着他去了大门口。“珠儿,多喊几声卖痴呆,大点声喊。卖了痴呆,我们家珠儿就聪明了。”

傅二老爷跟着冯家人认字读书,两个月来也算大有收获。对于母亲的这句话,他完全能听懂,也全然当了真。“卖痴呆喽,卖痴呆喽,谁来买啊?快来买我的痴呆啊。”

冯老太君一听觉得不好,忙道:“珠儿,别喊了。快停下。”

傅珠睁着圆圆的眼睛,困惑不已。“娘不是让我叫卖痴呆吗?没有人买的话,我为什么要卖啊?”

冯老太君顿时噎住了。

亏得铃铛解围道:“二老爷,这个卖痴呆是卖着玩,不是真的让人买。如果别人将痴呆买走了,那他家的小孩子就要变笨了。所以,您就只喊卖痴呆就好了,后面半句不用喊。”

傅珠这会不糊涂了,两道眉毛画成一个倒“八”字,“娘是嫌珠儿太笨,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