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锦轩的活儿,催不得。

一时等不来申老板的妙手衣裳,文氏决定先去看看首饰。

今上正衡帝,是个宽厚奢靡的性子,也是倚仗大良朝几十年来风调雨顺、国富民强,不免喜欢排场。顺着今上的喜好,民间攀比之风亦盛。

文氏去的是京城屈指可数的商号——琳琅轩,亦是达官贵人家女眷常来常往之地。

可惜只有三品以上大员家眷才有资格入雅间挑选,宋其凤身为翰林院侍讲,听上去倒是清贵,却只是个正六品。若不是宋家在江南素来富庶,出手甚是大方,文氏真有可能连琳琅轩的门槛都踏不进去。

收起突然冒出来的小小哀怨,文氏在大堂站直了身子。出于对夫君真诚的爱意,文氏虽有心有艳羡,但绝不会流露半点儿嫌弃。

大堂虽不够尊贵,但也不会有外人擅入,琳琅轩的门槛很高啊。

伙计请她在雕花椅上坐下,不卑不亢地询问她的喜好。文氏从容不迫,那仪态、那神色,好似自己正在琳琅轩最豪华的雅间。

文氏认真地挑选着首饰,雅间偶有贵妇进出,文氏也只当看不见。反正她初来京城,也的确不认得几个贵妇,倒也省了事。

才相中一枝翡翠桃花簪子,正要问价钱,身后却有人打招呼。

回头看去,一名中年贵妇笑得慈眉善目:“这不是宋夫人嘛。”

文氏盈盈施了一礼,回报笑容:“原来是江阴侯夫人,失礼失礼。”神情温和可亲,心中却陡然紧了起来。

江阴侯祖上立过赫赫战功,到这一辈,早就成了食俸禄的米虫。虽侯府里捉襟见肘,但侯爷是个好面子的,苦苦支撑着排场不倒,只盼家里再出个能干的子弟,便又能光耀门楣。

大约是复兴心切,侯爷的内心住了一百头小公马,十来年的功夫,在妻妾中耕耘不怠,搞出十几条“人命”。侯爷夫人倒只生了两儿一女,两个儿子尚小,目前看不出有国之栋梁的趋势,便将希望寄托在大女儿叶静茗身上。

吏部尚书祝南洲出身贫寒,虽如今声名显赫,终究在根基和出身上差那么一口气,显得权势有余而尊贵不足,若给长子找个有祖荫的世家,倒是能提升很多品质。侯府虽是没落了,但名声漂亮,颇符合祝家心中所想。

这边江阴侯也看上了祝家,若能将叶静茗嫁进祝家,凭着吏部尚书的亲家,以后两个儿子的前程,多少也能得些保障。

只是两边孩子还小,彼此纵是有心,也未曾说破,不咸不淡地来往着。

可最近,江南宋氏进了京。

宋氏虽在世家中排不进前五,但也是江南望族,出过不少人才。尤其宋其凤,当年殿试钦点探花郎,风姿过人,回到江南为官,亦是官声甚好。此番入京,虽只是翰林院侍讲,但谁不知道这地方是庙小妖风大?

历来宰辅无一不有翰林院经历。也就是说,当了翰林,不一定能进内阁,但进内阁者,必当过翰林。

此等清贵人家,实为勋贵人士攀亲交往、装点门面、旅游聚会的首选啊!

更何况宋家的闺女又那么惹人喜爱。

在文氏入京后的第一次夫人会上,祝夫人恰好也在场,略问了几句宋相欢的情况,那江阴侯夫人当场就阴了脸。文氏岂能不察觉身后放来的冰冷的眼神?

如今在琳琅轩狭路相逢,颇有点一比高下的意思啊。

江阴侯夫人身子未动,只眼光一瞥,已望见漆盘中的桃花簪,冷笑一声道:“伙计也是懒怠,怎的也不拿块锻子垫着,作出这小门小户买钗环的腔调,真是没规矩。”

那伙计平白被抢白一顿,讪讪地不敢言语。

文氏倒是听出来了,敢情这雅间的托盘定是有锻子铺垫,江阴侯夫人不是为她抱不平,分明是显摆来了。

她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年,守着江南第一帅官,愣是一个妾室都没纳,自己能生是一层,会拿捏夫君是另一层。当即笑道:“不就是一支翡翠簪子嘛,值不了几个钱,弄出那副宝贝样子,倒像抬举了这些首饰似的。是人戴首饰,可不是首饰弄人。”

说罢,连价钱都不问,睨眼对伙计道:“这个要了。还有什么好货一并拿出来,我那三丫头也得添置些。”

随即又用江阴侯夫人完全能听到的音量自言自语道:“必得好好选,不能负了申老板的出手。”

江阴侯夫人脸色顿时变了,初时还维持着礼貌,这下全然阴沉。侯府也曾请过申陌年,可申老板空手进门、空手出门,连一两谢银都没拿,更别提给叶静茗做衣裳了。

她脸色转了几转,终于咬牙道:“宋夫人为了这场赏花会,真是下了血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