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公子,千万别眨眼。”苏钵剌尼的手指弯了弯,随即将袖子翩翩一舞——

幸得对方开口提醒。即便慢了半拍,吴承恩依旧本能地将身子一侧,避开了对面苏钵剌尼的动作。一阵不易察觉的微风贴着吴承恩的面颊擦过。

避开了这一招的吴承恩握住了龙须笔,却犹豫要不要出手。他心说这苏公子嘴上说得严肃,什么没有切磋只有厮杀,到头来苏公子出手却依旧只是点到为止。吴承恩虽然认定苏公子本事很高,但是万一的万一,自己认真出招而对方没有接住……

在吴承恩胡思乱想的片刻,那阵微风却依旧没有止息。紧接着,吴承恩背后传来了一声细响。闻得动静的吴承恩一回头,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自己身后,不仅伸手而不可见五指的浓雾已经被全部吹开,两三里外,一座三十来丈高低的山丘,已经被齐整地连根拔起不说,进而被刚才的阵风刮得飞起了十几丈之高——且不说这座岩石山丘重达百万斤有余;但看那切口处,千年的岩层更是断得齐整,漂亮的水平切面没有一点瑕疵。

就在吴承恩目瞪口呆之际,却见得苏钵剌尼已经飞到了那尊山丘上面,随即蜻蜓点水般用脚尖在山顶上轻轻一点。山丘随即重新落地,发出一阵天崩地裂般的震动。附近的雾气被吹散了,天地仿佛被重铸。

“李家的林子,毁不得啊。”说话间,那刚刚完成了移山之举的苏钵剌尼,已经脸不红汗不流地重新出现在了吴承恩面前一丈远近的位置,同时做了个鬼脸:“别说出去啊,吴公子。”

“苏公子。”吴承恩浑身的冷汗,霎时间浸透了衣衫:“你……是打算要我的命么?”

苏钵剌尼异常惊讶,急忙摇头:“吴公子你想多了。如果想要你的命,何必出招如此大开大合叫人容易防备?杀人又不是什么喜庆事,自然是动作越小越好,力气越省越好。想杀人的话……”

苏钵剌尼捧起一只手,然后鼓起腮帮子朝着空空如也的手心轻轻一吹。吴承恩见对方又有动作,再也不敢大意,急忙拉开架势准备接下这一招——未曾想到,一股飓风从自己脚下拔地而起,霎时间便将他卷到了空中。

俗话说得好,力拔千钧,脚下生根。吴承恩的一招一式,都需要脚踏大地借力发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早就叫吴承恩应付不得,整个人狼狈地在风中随波逐流。

将吴承恩卷飞了百来丈高的飓风戛然而止。刚才一直在空中打转、晕头晕脑的吴承恩此时才算找到了北,却看到脚下那金光身影只有米粒大小。随即,吴承恩挣扎一下,便向下坠去。看这高度,自己落在地上后,连肉泥都做不成,八成要血溅四方。

幸好,自己也不是束手待毙。吴承恩急忙甩出一张宣纸,准备提笔一个“鸢”字后顺势加以反击。但是,吴承恩右手一挥,字却没有出来——

哎?自己一直握着的龙须笔呢?

此刻,吴承恩赖以救命的龙须笔,早就在苏钵剌尼手中了。苏钵剌尼手上把玩着沉甸甸的龙须笔,掂量了掂量后,略微皱眉。兵器如此轻易便脱手,若跟吴承恩交手的是自己大哥或者二哥,他恐怕早就死了一百八十回有余。

“你现在的本事,去找那袁天罡的麻烦,一准就是这个下场。”苏钵剌尼抬起头,对正在坠下来的吴承恩大声说道:“除却丢了性命外,更是丢人!倒不如我现在了结了你,假装你是从山顶失足而亡,反倒能保住你的名声,不至于被后人提及‘吴承恩’三字,只说是井底之蛙的典范。”

说罢,苏钵剌尼忽然看也不看,朝着自己左侧抬起了一只手:“再上前半步,我便不客气了。这是我与吴公子的事情,与你无关。要是大师胆敢插手,我便只能伤一伤咱们的和气了。”

苏钵剌尼左边,正是刚刚赶到、手握念珠的青玄。

青玄确实没有再继续上前;正相反,他退后半步,身子俯下,手掌狠狠砸在了大地上。只是一个瞬间,苏钵剌尼脚下方圆一丈内便再无土壤,只剩下了无底的火海深渊,仿佛直达地府。

但是,苏钵剌尼避也不避,金光化作的双翅翩翩起舞,整个身子轻松悬在空中。

“五行之力糊弄一般人还行,想要糊弄我……”苏钵剌尼依旧目不斜视,对青玄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盯紧了半空中的吴承恩。

未曾想到,一棵焦黑的千年古树,猛然从深渊之中蹿了起来,枝干同时开花结果——只是,那些花朵都是一株一株地凶猛火焰,张牙舞爪地想要将苏钵剌尼裹住。

招式之狰狞,完全想不到是出自那一贯慈眉善目的青玄之手。

苏钵剌尼依旧抬着头纹丝未动,只是身后的金色双翅向下一抖;一瞬间,这股深不可及的怒焰便齐刷刷被吹熄。而那枯黑的古树,更是摧枯拉朽般被吹散成了满地粉末。

“你是吴承恩的师兄,别逼我。”苏钵剌尼看在吴承恩的面子上,努力耐着性子,再一次对青玄说道。

青玄抬头,看到刚才还如米粒般大小的吴承恩已经越来越近;他也忍无可忍,抬手摸向身后的禅杖,死死捏住了其中一枚玉环,对苏钵剌尼说道:“你也别逼我。”

只是,下一个瞬间,青玄便发觉本来应该在自己身后的禅杖,却出现在了苏钵剌尼手中。夺过了兵器的苏钵剌尼不以为然,只是像拿鸡毛掸子一样拎着禅杖,临末了才略微惊奇地低头看了看青玄的兵器:“好重。”

一个苏钵剌尼,轻易便将吴承恩与青玄一并玩弄于股掌之中。只是,一股绵绵之力,不断从禅杖传来——这股力量之大,终是使得苏钵剌尼不得不转过了头——

青玄不知何时已经近在身前,双手握住了禅杖的另一端,似是要夺回自己的兵器。

这平常举动,反而让苏钵剌尼错愕了片刻,才本能松了兵器后随手一挥——青玄便抱着自己的兵器被远远吹飞。也难怪苏钵剌尼吓了一跳:被人近身,自己却毫无察觉,已经几百年没有这么大意过了。

唔……不过,到底是自己大意了呢,还是这个青玄太快了呢?

由不得苏钵剌尼想下去,他轻轻抬手,一股暖流从手心升起;这股轻风,恰恰接住了落下来的吴承恩。

此刻的吴承恩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唯快不破。”苏钵剌尼收了双翅,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重新落在了大地上。眼瞅着吴承恩也安稳落在了地上后,苏钵剌尼才上前半步,将手中的龙须笔递还给了吴承恩。

“刚才不算。”吴承恩头晕脑胀,强忍着想吐的感觉,硬生生憋出了一句:“再来。”

“人如果生在火焰山,日生月长,便耐得住热。人如果生在碧波潭,假日时日,便耐得住寒。”苏钵剌尼没头没尾,忽然开口说道:“吴公子,你就是因为日夜跟着青玄,才耐得住一个‘强’字。或许其实你压根连你师兄什么水准都不知道吧……再这么莽撞下去,你迟早会死于非命的。你若真心为了青玄好,与那袁天罡一事,倒不如暂缓。”

“与青玄无关!”吴承恩勉强站直了身子,悄悄摸住了袖口中的宣纸,意图先声夺人:“再来!”

“啪”的一声,吴承恩没有什么反应,过了片刻觉得手腕疼痛,低头才看到手中的龙须笔又被苏钵剌尼击打在了地上。

“懂了吗?”苏钵剌尼倒是不反感吴承恩的较真;做自己的朋友,若是脾气太好了些,岂不没趣:“你的慢,我的快,天差地别。眼下,你的肉身挨了我一击后都来不及反应,想要超越自己的本能,任重道远。”

吴承恩却不管不顾,只是俯身重新捡起了龙须笔;这一次,他已经将宣纸握在了手中,意图更快一些:“再来!”

啪。

“再来!!”

啪。

“再来!!!”

啪。

“再……”

啪。

苏钵剌尼已经打了个哈欠,心里觉得乏味。这吴承恩不撞南墙不肯回头,倒是让他始料未及。林子里的浓雾吃不住阳光,散得更加彻底了。看来,时辰不早了……从自己大哥刚才那一嗓子算起,苏钵剌尼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再……”吴承恩的手腕,已经伤痕累累;若不是苏钵剌尼刻意留手,他此处的筋脉骨骼早就碎了。

“你烦不烦……”苏钵剌尼终是失了耐性,下手重了几分——只听得这一次发出的声响略有不同,苏钵剌尼急忙回神心说坏了,是不是自己走神以至于切断了吴承恩的右手——

只见这一次,挨了苏钵剌尼一击后,龙须笔终于依旧握在了吴承恩手里。

苏钵剌尼刚要面露喜色,随即却傻了眼:着实,这一次,吴承恩握住了龙须笔。大体原因,是因为苏钵剌尼劈歪了:另外大半截连着龙须的笔杆,已经被苏钵剌尼劈断,落在了地上。就连那润涵着四海的笔尖,此刻也失了光泽。

一时间,刚才厮斗的气氛荡然无存。吴承恩只是与苏钵剌尼面面相觑,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意外。

“呃,我大哥刚才好像在叫我。”苏钵剌尼似是想起了什么大事一般,转头望向登天塔的方向:“今天就到这儿吧吴公子。”

即便装得从容,苏钵剌尼心中却是大大慌乱:完了完了完了,那可是人家吴承恩的宝贝啊……自打认识吴承恩,他招招式式都没有离开过那根笔!苏钵剌尼本想着只是吓唬一下对方,让这吴承恩长长见识作数,现在这局面倒真的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朋友做到今天,算是到了头。